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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節

  「你告訴我怎麼走。」王質夫的臉上浮起一抹不可名狀的笑容,「你我同時向橋的中間走,這樣才妥當。」
  這樣的確比較妥當,如果王質夫沒有瞎的話。
  裴玄靜問:「質夫先生,你肯定要這樣做嗎?」
  他仍然微笑著,點了點頭:「我什麼都看不見,豈不是更好嗎?」
  夕陽又落下來一點,頭頂的瀑布和腳下的深淵,以及整座石樑都籠在一層金色的雲煙中,美輪美奐。裴玄靜深吸一口氣,率先向對面邁出一步,隨後指點王質夫也向前走一步。
  第二步、第三步……
  王質夫走得異常果斷,雖然周圍人看得驚心動魄,從他本人的臉上卻找不到一絲惶恐。過石樑需要的是信心,在失去了眼睛之後,王質夫的信心反而更加堅定了。
  總共十步的石樑,兩人很快就在中間會合了。
  「質夫先生……」裴玄靜激動地熱淚盈眶。
  王質夫向她伸出雙手:「玉龍子在哪裡?」
  裴玄靜連忙將玉龍子捧給他,王質夫接到手中,無比珍愛地摩挲著,歎道:「原來這就是玉龍子。真可惜啊,我看不到它的樣子了。它是不是很漂亮?」
  「是的,美極了。」
  「我聽說玉龍子質美彌堅,雖歷經多次輾轉流離,卻從未損壞過。」王質夫心滿意足地微笑著,又將玉龍子交還給裴玄靜,「保護好玉龍子,絕對不要交給柳泌。」
  裴玄靜一愣:「可是?」
  王質夫翕動著嘴唇,幾不可辨地說:「他不是要得到玉龍子,他是要毀掉玉龍子!」
  「毀掉?」
  「怎麼了?玉龍子把玩夠了吧?」柳泌的尖利嗓音橫空刺來,「別再耽擱了,請裴煉師快將玉龍子送過來吧!否則,箭可是不長眼睛的!」
  「你快走!」王質夫低喝,也不等裴玄靜回答,率先轉過身去,朝著柳泌的方向怒斥,「柳泌,你這個欺世盜名的小人,你這個妖言惑主的賊道!玉龍子怎會為你所有!我王質夫拼了這條性命,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好好好!本官就讓你逞了這口舌之快!」柳泌逼視裴玄靜,「裴煉師,你還不過來嗎?本官這裡的弓箭可等不了太久!」
  王質夫縱聲大笑:「刺史大人又何必虛費朝廷的弓箭!天道輪迴,縱爾機關算盡,總有報應之日!」
  站在石樑的中央,王質夫展開雙臂,山風夾著瀑水,蕩起兩副被血污沾染、辨不清顏色的袍袖。王質夫就這樣將裴玄靜擋在自己的身後:「快走啊!」
  裴玄靜轉身向回跑。
  柳泌氣急敗壞地吼叫:「快,快射死他們!」
  亂箭齊發,朝石樑射去,紛紛釘上了王質夫的身體。
  隨著一根又一根箭扎過來,王質夫劇烈搖晃著,血沫從嘴角噴出,卻仍拚命穩住身體,要用這血肉之軀保護身後的裴玄靜和玉龍子。
  他看不見,其實就在柳泌下令射殺的同時,聶隱娘已從石樑的這端凌空躍起,於千鈞一髮之際,從裴玄靜的手中奪過玉龍子,並挾住她飛奔下了石樑。
  頃刻間,王質夫已經成了一團箭垛,轟然倒向深淵,立即被翻滾的雲霧吞沒了。
  亂箭叢中,聶隱娘護著裴玄靜退回精舍。馮惟良等人也緊跟著跑進來。原先聚在山門前的國清寺僧眾們也紛紛向寺內奔逃。永清方丈躲閃不及,腿上吃了一箭,幸而被崔淼及時拽進房中。
  聶隱娘率先跳下地道,崔淼也把裴玄靜推了下去。永清方丈道:「你們走吧,我還得守住我的山門。」
  馮惟良攙住他:「你不走,我自然也不能走。」
  「好。」兩人相視一笑,合上地道的蓋板,又一起用力把坐榻移回原處。隨後,一僧一道便並肩上榻,盤膝合目,用各自的方式為王質夫超度起來。
  精舍外,殘陽如血。驚風吹動寺簷下的鐵馬,應和著瀑布潑濺之聲,如同戰場上金鼓齊鳴。
  7
  吐突承璀奔上清思殿的玉階時,正巧陳弘志陪曾太醫從裡面走出來。曾太醫本是太醫院中資格最老、醫術最高的御醫,已年屆八十高齡,元和元年起就回家頤養天年,久不踏入宮闈了,不想今天竟又出現在大明宮中。
  吐突承璀認識曾太醫,連忙打招呼。曾太醫雖已過耄耋,鬚髮皆白,但面色紅潤步履穩健,保養得相當不錯。與吐突承璀寒暄兩句,便告辭而去了。
  陳弘志恭恭敬敬地請吐突承璀進殿。他近來越發得寵,但在吐突承璀的面前仍然十分謙卑,甚至比過去更加謹小慎微了。吐突承璀固然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可動搖,陳弘志的乖巧還是令他有些感慨,看來李忠言教會陳弘志的,不僅僅是烹茶這一項絕技。
  望著曾太醫遠去的背影,吐突承璀若有所思地問:「他已經十來年沒進宮了吧,今天怎麼突然來了?」
  「奴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
  「聖上昨日下旨召見曾太醫,方才在殿中談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吩咐不讓人隨侍在側,所以奴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奇怪……」吐突承璀皺起眉頭,「莫非,聖躬有所不虞?」
  陳弘志一愣,忙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皇太后駕崩,聖上心裡難過,這兩天沒怎麼用膳,也沒有臨朝聽政。不過起居什麼的並無異常。」
  見到皇帝時,吐突承璀也沒發現什麼異樣。皇帝的面色平靜,幾乎看不出悲傷的樣子。吐突承璀不禁想起武元衡遇刺時,皇帝哭到眼泡紅腫,而皇太后的死,卻顯然沒有給他帶來同等的衝擊。也難怪,畢竟拖了這麼久,皇帝早就在有意無意地等著這一天吧。真到來臨之時,解脫的空虛也就蓋過了悲哀。
  但吐突承璀還是發現,皇帝的眼睛比往日更深邃了。
  對於吐突承璀的入殿叩拜,皇帝像往常一樣視而不見,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這是他對吐突承璀特別信賴的表現,所以吐突承璀照例耐心等候。等著等著,他又忍不住側轉低俯的腦袋,悄悄把目光投向皇帝面前的御案。
  案上擺著數副箋紙,整整齊齊地排成幾行。箋紙大小劃一,都是宮中常用的灑金粉箋,每一張上面都寫了字,有密有疏,但猜不出寫的是什麼。
  吐突承璀正在費神思量,卻聽皇帝喚了他一聲:「你過來。」
  「是。」吐突承璀連忙趨前。皇帝隨手從旁邊挪過一張黃紙,覆在那些粉箋之上,道:「這是朕剛剛親擬的皇太后遺誥,你看看。」
  吐突承璀誠惶誠恐地念起來:「皇太后敬問具位。萬物之理,必歸於有極,未亡人嬰霜露疾,日以衰頓,幸終天年,得奉陵寢,志願獲矣,其何所哀。易月之典,古今所共……」
  皇帝打斷他:「這些話寫得還得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