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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有人在密室外用力捶打房門:「吐突將軍,吐突將軍!」
  「幹什麼?」
  「聖上命將軍速去!快啊將軍,聖上好像很急,正派內侍滿大明宮找將軍呢!」
  吐突承璀愣了愣,劈手將柳泌的腦袋扯出爐門。柳泌重重地摔在了壇下。
  「今天算你命大!你等著,本將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吐突承璀咬牙切齒地扔下這句話,轉身跑上地道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柳泌才撐起身來。他披頭散髮,道冠歪斜,滿臉都是煙灰,兩隻眼睛卻在灼灼放光。突然,從他的口中爆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久久不絕。
  吐突承璀氣喘吁吁地趕到清思殿前,陳弘志迎上來:「哎呀將軍,你怎麼才來呀!」
  「聖上心情如何?」
  陳弘志搖頭:「不太妙,將軍快去!」
  吐突承璀朝玉階上奔了兩步,又停下來,盯著陳弘志問:「你可知是因為何事?」
  陳弘志悄聲道:「好像是江州司馬白居易上了個奏表,聖上一閱即面色大變,立命召見將軍。」
  「白居易!」
  吐突承璀的心裡登時翻了個個兒。手下在潯陽江頭抓人時失手,吐突承璀把消息壓下來,正是因為他深知事關重大,皇帝知道了絕對會大動肝火。吐突承璀尚未想好對策,所以還不敢對皇帝提起。
  這下可好,白居易竟然直接把婁子捅上天了。
  吐突承璀恨得牙根直發癢:「白居易豎子,總有一天,我……」
  「將軍。」陳弘志打斷吐突承璀,「聖上剛服過丹藥不久,尚未小睡,就看到了這個奏表。」
  吐突承璀瞪著陳弘志,後者的面孔有些發白:「將軍千萬千萬別惹聖上動怒啊!」
  換到其他任何時候,陳弘志的這句話都會被吐突承璀視為冒犯,甚至從此記恨在心。但是今天,他竟對這個意外得寵的小內侍產生了一絲感激之情。
  仍然是熟悉的龍涎香氣,雖然飄渺,又似乎比週遭的一切都更加真實而恆久。隔著輕紗曼曼的帷簾,吐突承璀只能看到皇帝的背影。
  陳弘志通報:「大家,吐突將軍來了。」
  「讓他進來。」
  吐突承璀吞了一口唾沫,掀簾而入,直接跪倒在地:「大家,奴來了。」
  皇帝轉過身來,沒有說話。吐突承璀緊盯面前地氈上的連珠團窠繡紋,埋頭等待。他突然倍感慶幸——幸虧還沒來及把柳泌弄死。
  「你跑到哪兒去了?」
  「奴去給大家取丹藥了。」吐突承璀從懷裡掏出金匣,高高舉過頭頂。
  3
  幾個月前的那個暮春之日,裴玄靜為調查曲無雙墜樓案初入勤政務本樓,首先感到的是震撼與失望交織的複雜情緒。樓中的高梁深簷確如她想像中一般恢宏壯美,但那畢竟只是一個空殼子。真正能夠彰顯大唐的皇家氣派和盛世雄風的擺設與裝飾:屏風帳幔、地毯壁掛、香熏燈樹、獅座雀扇,還有理應終日縈繞不絕的百合、郁金、蘅蕪,乃至龍涎香氣……全都沒有。
  如同整座興慶宮一樣,勤政務本樓也只徒留其形,而失去了靈魂。沒有那些活生生的精髓,大唐盛世動人心魄的魅力也就蕩然無存了。
  裴玄靜失望極了,脫口問道:「樓中的寶物呢,都藏起來了嗎?」她心想,如果僅僅是這麼一座空樓,又何必煞有介事地交給老宮婢賈桂娘一人看管呢?
  陪她一起來查看現場的漢陽公主回答:「絕大多數的物品都收入庫房了。不過,在頂樓的軒廳裡還留著幾樣,請煉師隨我來。桂娘你也一起來。」
  三人拾級而上,當來到第三層時,裴玄靜驚呆了。
  頂樓的軒廳裡確實有幾樣陳設,但是裴玄靜根本沒留意到它們,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到了牆上。
  那上面寫著滿滿的一幅字——《蘭亭序》!
  驕陽從背後的窗戶照進來,投在《蘭亭序》上,使每一個大字都如鑲上金邊似的,熠熠生輝。剎那間,裴玄靜覺得自己靈魂出竅了,無法思考,甚至不能呼吸。
  「煉師怎麼了?」
  裴玄靜幡然醒轉,忙道:「請問公主,牆上的這幅《蘭亭序》是何時何人所書?」
  「據我所知,早在建樓之初就有了,是由開元時宮中內府的拓書手奉旨摹寫在此的。」
  「那就是說,距今已過一個甲子,但字跡怎麼卻像新的一樣?」
  漢陽公主微笑道:「裴煉師真是好眼光。沒錯,其實到了貞元末年的時候,這面牆上的《蘭亭序》墨色就褪得快看不清了。煉師今日所見的,乃是在永貞元年重新摹寫過一遍的。」
  永貞元年?裴玄靜想,距今不過十二年,難怪墨跡那麼新鮮,而筆體又那麼瀟灑。這位臨摹者實在深得王羲之書法的神韻,又會是誰呢?
  「確切的日子,應該是在永貞元年末的臘月裡。當時先皇已經禪位,稱太上皇,搬入興慶宮居住。我記得,那段時間他的病勢略緩,稍能起坐,便在勤政務本樓中召見了倭國來的遣唐僧空海。」
  「空海?」裴玄靜念著,「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莫非就是那位在青龍寺修習密宗佛法,得到惠果大師灌頂的倭國僧人空海?」
  「正是他。惠果大師給空海灌頂後,又將青龍寺的大阿闍梨之位也授給了他。沙門空海學密功成,因而特來求太上皇,允他提前返回倭國。」
  「什麼叫作提前返回?」
  「倭國天皇有規定,為了確保遣唐使們學有所成,不因思念故土令學業半途而廢,凡遣唐者必須在唐土待滿二十年才能返回。可空海來唐的時間並不長,到底多久我也不甚清楚,但肯定遠遠未到二十年。所以他要返回的話,就等於違背了天皇旨意,回去了也要殺頭的。」
  裴玄靜十分驚訝:「還有這種事!」
  「是啊。因而那次空海來興慶宮拜見太上皇,就是為了求太上皇的諭書一封,準備帶回倭國上呈天皇,以示他是蒙唐皇特准,才提前返鄉的,如此方可免去天皇的責罰。」
  「原來如此。」
  「就在那次召見空海時,太上皇想到勤政務本樓牆上的《蘭亭序》字跡已淡,遂命空海補之。要說起來,這個倭國僧人空海確是一位世所罕見的奇才,不僅諳熟唐文和佛法,連一手書法也寫得極好。尤其是他臨摹的王羲之行書,連咱們唐人都比不上呢。太上皇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命他補寫的。所以煉師你看,寫得真比原先的更好呢。」
  漢陽公主的聲音越來越低,神色悲慼中帶著懷戀,甚至還有些許神往。裴玄靜忽然意識到,漢陽公主也是一個情願生活在過去的人。她穿著陳舊的羅裙,化著往昔的妝容,流連在時光停滯的興慶宮中,照料著十多年不曾外出的母親,又心心唸唸地追憶著與父親還有祖父一起度過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