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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唉,還是別提「心情」了。當沃爾夫發現我的時候,他週身彷彿射出了高溫,真搞不懂方圓三十英尺內的積雪為何沒有立刻融化。我甚至還有些期待從地面的哪裡忽然冒出幾朵長壽花或鬱金香哩。不過還是算了吧,花花草草們還是別長出地面的好,在地下生長更安全。
  沃爾夫滿面怒容地向我衝了過來。他身材矮小健碩,體內似乎湧動著高壓電流般的強勁動力。若他的身材再高些,那氣勢就更嚇人了。他絮絮叨叨地大吼著猛衝過來,咄咄逼人,恰如《阿伊達》【註:意大利作曲家G.威爾第創作的四幕歌劇,1871年在開羅首演,其中多次出現恢宏的戰爭場面。】第一幕裡的大象和那浩浩蕩蕩的部隊一般。
  「我記得我警告過你,凱瑟琳,我說過我不想再見到這個——這個年輕人!」
  凱瑟琳挑釁般地努著方方的小下巴,這次她沒有徑直走開。
  該是把事情說清楚的時候了。
  「不。」她搖了搖頭,「你的原話不是這樣的,你說你不想聽到任何人提起他,確實沒有人提起他呀。」
  「我才不管!」沃爾夫瞥了我一眼,我不禁打了個寒戰,這目光彷彿冰山表面反射回來的光,冰冷無比。他的聲音忽從高溫陡降到零下五六十度,「哈特先生,我要跟你談談,現在就到我的辦公室來!」
  這帝王般的命令裡,傳達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冷酷,彷彿劊子手執行任務時冷峻、殘酷的感覺,讓人不得不順從。沃爾夫轉身走上台階。
  凱瑟琳緊張而又堅定的聲音響了起來,沃爾夫應聲停下了腳步,只聽她說:「羅斯正準備帶我去劇院。我們已經遲到了。如果您能將這次會談推遲到明天,這樣大家就都方便安排時間了。」
  這是明白無誤的宣戰。除了最高法院的法官,杜德利·T.沃爾夫向某人提出會談的要求,還從未被拒絕過。從此之後,恐怕每分鐘都很難挨了,火藥桶就要爆炸了!
  沃爾夫盯著女兒看了好一陣子。他鬥牛犬般的下巴緊繃著,濃黑的眉毛惡狠狠地直豎起來。
  「你的話聽起來很嚴肅呀。」他說。
  凱瑟琳一動不動地站著:「沒錯。」
  沃爾夫轉向我:「很不幸,她現在就到了這個年紀。她以為她真正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她錯了,而如果我對此還有什麼該說的——」
  「但是,我確實到了這個年紀,」凱瑟琳打斷他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他無視她的話,繼續說道:「你也這樣固執地堅持嗎,哈特?」
  我點點頭:「我會一直固執下去的。」
  「好。現在我們都清楚各自的立場了。在你的某些文章中,你說我是個固執的人。那就讓我告訴你這個詞真正的含義。在我死後,凱瑟琳會繼承我的百萬遺產。明天一大早,我就去修改遺囑。她能得到這筆遺產的唯一條件,就是她不再跟你見面。現在,你還固執嗎?」
  杜德利·沃爾夫揮出了一記重拳,很明顯,他是個聰明人。但我偏不在乎。
  「沃爾夫先生,真不巧,我只對凱瑟琳感興趣,對她繼承的財產沒興趣。」
  他也同樣毫不在意地繼續說:「你當然會這麼說。但以你的薪水和未來的前景,恐怕根本負擔不起她感興趣的——」
  凱瑟琳發飆了。「爸爸,」她迅速說道,「那你就這麼做吧。對你的冷酷和專橫,我無法忍受了。你大可以把錢留給安妮或慈善機構。我已經遵守了所有我能忍受的規矩,你看看吧,現在我已經不梳辮子、不穿短裙了。羅斯,我們走,第一幕戲都要結束了。」
  這番話確實讓沃爾夫遲疑了兩秒鐘。我想現在他終於第一次意識到凱瑟琳是認真的了。接著他打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張王牌。
  「凱瑟琳,如果你現在跟著他離開這裡,那你就不要再回這個家了。」
  這是戲劇裡何等常見的一句蹩腳台詞!但當每個字從他嘴裡蹦出來的時候,那字面的意義都令我感覺如此真實。我真的相信他會說到做到。
  雖然是處在深夜的微光裡,凱瑟琳的眼睛依舊閃耀著光芒。她那被亮色圍巾、金髮和貂皮衣領圍著的白皙臉龐上,很清晰地寫著與他父親一樣堅毅決然的表情。
  「很好,我聽得很清楚,」她說,「哈特,看來從今往後,我們要靠自己的雙手了。你還有薪水可領吧?」
  「記者的工資還有,」我說,「你確定——」
  「我確定。」她微笑著,抓住我的手。
  但杜德利·沃爾夫絕對不會承認失敗。「那又如何?」他追問道,「也許我得告訴你一些你並不知道的事,哈特。我剛剛提到了那份薪水。你以後沒機會再領了。你被炒了!」
  這消息讓我極端意外,我望著他,眨巴著眼睛,完全搞不懂怎麼回事。接著,我像被雷劈了一般,猛然醒悟過來。這還真不是什麼好事啊。
  「我明白了,」我說,「你就是那個J.H.威爾遜?」
  他點點頭:「沒錯。」
  凱瑟琳一臉迷惑,問道:「羅斯,怎麼——」
  我告訴了她實情:「你父親從來都是這樣辦事的,整個新聞出版社的事務都彷彿被他一手掌握。一個沒有人見過、沒有人認識的神秘的威爾遜先生,上周忽然購買了我們新聞出版公司的股票。他想要控股做董事長,花了好大價錢,最後他成功了。」
  沃爾夫的回答比老式的石油股票簡介還要自信兩倍。「我總是成功的。」他說。
  「你還差一點才全部成功呢,」凱瑟琳反駁道,「但這次——來吧,羅斯。我們有得忙了。」她走向汽車。
  這時,我犯了錯誤——我攔住了她:「等等,凱瑟琳,先別急。我不是很確定,你是否明白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的銀行賬戶徹底癟了,我就要破產了。但我尚未做好任何應對這種緊急經濟狀況的打算,而平時你習慣吃……」
  這話並不誇張。我的賬戶原本就有些入不敷出,而發生這件事情之後,我的賬戶肯定立即蒸發為空了。我想起我那裡還有幾封銀行寄來的賬單,至今都尚未拆封。銀行曾警告我,如果出現突發狀況,我的賬戶很可能會崩潰。而現在,我真的做到了,這簡直就是個冷笑話。凱瑟琳長期生活在上流社會,忽然失去了龐大的經濟支持,我恐怕她一時會無法適應,沒辦法平靜地度過這段日子。
  她很快就要脫離現在這種生活狀態,轉而去過一種她從未接觸過的、艱苦而又不得不適應的生活,她未來會有怎樣的感覺呢?我想,我有必要給她一個警告。
  情緒是最該死的東西。凱瑟琳顯然被我剛剛說的話給打擊了,而我不管怎麼解釋都沒有用。
  「銀行賬戶,」她說著轉過了身,摔上車門,「你們都一樣,你們是一種人!你們就不能不想錢的事嗎?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錢——」
  「但凱瑟琳,」我開始張嘴,「我必須說。因為你從未——」
  我尚未說完,她就離開了。她很快穿過台階,走進屋子。我立即意識到杜德利·沃爾夫畢竟是她的父親。剛剛那樣忤逆父親,對她來說無疑是一段難以承受的情緒體驗。然而,當需要我站在她那一邊的時候,我卻退縮了。這一點都不怪她。
  我轉臉看著沃爾夫,看著他的臉上寫著勝利的「我終於搞定你了」的表情,不禁火冒三丈。他真是個詭計多端的老狐狸。
  我體內的哈特家族脾氣爆發了——理智被拋到九霄雲外,脾氣像裝滿蘋果的貨車忽然徹底翻倒一樣——我爆發了。
  「你,」我緩緩說道,「你這華而不實的墨索里尼!我不知道凱瑟琳是如何忍受這樣長時間的。但若真能解脫的話,她一定會很快樂。我現在就要跟她結婚——我才不管你呢!抱歉,請讓一下!」
  我一步三台階地跨過凱瑟琳經過的台階。
  「哈特!」沃爾夫咆哮了,「如果你進了那扇門,我就要以非法闖入私人住宅的罪名起訴你!」
  我懶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