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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節

  李狂藥醒悟過來,頓時尷尬道:「王老伯,你沒事吧?」
  「我沒事!」王歐陽笑開了,說道,「把包囊撿起來,我們朝裡走,那小丫頭鐵定在這附近,反正現在也爬不上去了。說不定,李狐就把東西藏在這種老鼠洞裡,虧他想得出來!」
  李狂藥漸漸安定心神,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他就想舊城村裡的人說得對,山神老爺的確會忽然張嘴把人吞掉。原來,這都是真的,只不過描述的方式不一樣。想必,那數千名土匪也掉進被溶解的土洞裡了。可是,他們有幾千個人,要吞掉這麼多人,地上得裂開多大的口子,當年的民兵應該能發現才對。而且掉下來又不一定都死了,如果那時有人還活著,那他們為什麼沒有逃出去,莫非……
  李狂藥皺起眉頭,心說這鬼地方肯定不太平,但願運氣比土匪們好一點兒。為了找人,李狂藥把包囊裡的手電拿出來,打亮了後就觀察兩頭的情況,不知選哪邊走。王歐陽並不著急,他先叫李狂藥在原地等一下,然後他分別到兩頭瞅了瞅。
  這時候,李狂藥發現地上許多干葉,抓起一把湊到眼前,那些竟都是黑麻麻的茶葉。之前,丁細細發現土裡還有一個未破的粗壇,他們本想打開看裡面有什麼。現在想來,壇裡的東西就是這一堆茶葉了。舊城村的人又一次對了,那個老酒翁是茶翁,他建了一座泥屋是用來埋茶葉的。可這就奇怪了,為什麼茶葉要埋到地下呢?
  正當李狂藥百思不解,王歐陽就拍了拍他肩膀,講道:「跟我走!」
  李狂藥沒問為什麼選了這條道,因為他很快就發現王歐陽走的方向,洞壁上有許多被刮落的土塊。有的地方很窄,必須側身而過,那些洞壁上都被搓得乾乾淨淨。可是,李狂藥卻不明白,丁細細為什麼要一個人先走掉,也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走了一會兒,李狂藥怕裡面空氣不通,人會昏厥,於是就叫住王歐陽。對方轉了身,便說:「李狐那老傢伙真沒教你練鼻子嗎?唉,他怎麼搞的!我早就聞出來了,這裡的空氣是通的,不會憋死你的。要不然,我們掉下來昏迷了這麼久,早就死了,怎麼可能還能甦醒?」
  李狂藥點頭道:「這也對!」
  言罷,李狂藥就看到洞壁上鑲嵌了銅燈把,他還撞到了好幾個。可王歐陽卻毫不稀奇,似是早就料到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出狀況。一問之下,李狂藥才從王歐陽口中得知,這裡是「宋蕃迭戰香子城」的產物。顧名思義,那是指宋朝和吐蕃人在香子城一帶交戰許多次,撕殺得生靈塗炭。而香子城呢,那是吐蕃首領角嘶羅依山勢而建的城池,距離踏白城不遠,宋蕃在此上演了數次拉鋸戰。
  踏白城後來由角嘶羅的後代木征掌控,他又與宋家王朝打了數場戰,藉著城池的地利,他連勝過許多場戰爭。很早就有人說,木征與山神相通,當敵軍攻進來時,能夠借山地掩遁,八成就是指古城下有許多腸子小洞。史書上記載,後來木征被降服了,宋神宗封他為榮州團練使,賜名趙思忠。據說,降服木征的辦法就是用狼煙熏瞎了山神的雙眼,讓山神沒法再幫忙。
  李狂藥會心一笑,這估計就是農村裡用煙熏老鼠洞的辦法,逼得藏在古城鼠洞裡的吐蕃人爬回地面上。不過,王歐陽不認為這些地洞是吐蕃人挖建的,他們還沒有這種國力。很可能是吐蕃人先發現了四通八達的鼠洞,於是才在這種地方築建城池。要不然,很少有人在這種複雜的地形盤踞,現代人不也懶得留在這種山溝裡?
  「我聽說吐蕃古人很會釀葡萄酒,會不會洞裡面還留有呢?」李狂藥朝前問。
  王歐陽腳步不停,頭也沒回地答:「你倒想得美,真留下了,估計也壞掉了。你要是喝一口,不死也得廢掉。」
  「可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土匪掉下來,僥倖逃走了,而民兵沒注意到地上的窟窿口,這或許能勉強說得過去。那舊城村裡的人怎麼說?那老婆婆的兒子和老公都在這裡面走丟了,他們沒跌死的話,為什麼不回家?我不太樂觀,估計這裡有什麼吃人的東西吧?那吼聲不就很奇怪?」李狂藥謹慎地說。
  王歐陽承認李狂藥擔心得沒錯,他也有這疑慮,可又想不出地洞裡能有什麼。最多有豬一樣大的老鼠吧?一路上走去,地洞都沒有擴大。地面的黃土裡有一些古人留下的腰刀、戰袍等物,李狂藥挑了兩把仍鋒利的腰刀,想給王歐陽一把,但他卻推回去,說不需要那些東西。
  李狂藥心想,你不要我要,於是就把東西塞進包囊裡。當又往前走了幾步,他們就看到洞壁上有放下來的梯子,但已經腐朽了,一摸就脆脆地響。梯子的上頭應該是洞口,這一帶的土層也漸漸變成了石頭,爬上去不是難事。可洞口被人封死了,李狂藥順勢爬上去了,怎麼都推不開。
  「肯定還有其他能爬上去的洞口,我們不著急出去,繼續找那丫頭吧。」王歐陽淡淡地道。
  「也好。」李狂藥抹了額頭的汗水,把手電夾在胳肢窩下,又吞了一口張老頭送的一瓶酒。
  走來的路上,沒有血,也沒有記號,這證明丁細細是安全的,但行為不能自主了。很可能,丁細細昏迷時被人帶走了。李狂藥想不出誰會出現在荒蕪的地下,除了該死的江連海和萬長青。那兩個傢伙一樣想來找李狐當年留下的東西,可他們應該不會對丁細細動心思,現在擄走一個人,對他們來講反是累贅。
  走到黑暗深處時,李狂藥舉著手電四處張望,還是看不到可疑之處。接著,洞的前面就出現了三條岔路,每條洞壁都沒有土塊粘著,瞧不出之前的人選了哪條路。王歐陽卻笑了笑,選了中間的那條小洞,還叫李狂藥把手電照到那條洞口的一塊突巖上。
  「看見了沒?那小丫頭肯定還活著,她給我們留下記號了。」王歐陽樂道。
  可是,李狂藥朝那塊石頭看了半天,卻找不到記號,或者人留下的痕跡。王歐陽叫李狂藥再看看,李狂藥依舊看不到字跡。過了一會兒,李狂藥想說,王歐陽是不是老花眼了,卻聽到對方笑說:「我說你呀,再仔細瞧瞧吧,那丫頭真是太聰明了。她不僅給我們指了方向,還告訴我們帶走她的人究竟是誰了。」
  李狂藥心裡嘀咕,真是這樣嗎,可他明明在石塊上什麼都沒看到呀!
第十一章 雕花
  起初,李狂藥搞不懂,好在他資質不賴,一下子就明白了王歐陽的意思。石頭上雖然沒寫字,也沒刻符號,但有一股酒味。有人早前用酒蘸在手尖,往石頭上塗了看不見的字符,但鼻子卻能聞得出來。李狂藥沒得過李狐真傳,卻在市井間混跡出點小名堂,再加上這段日子得到丁細細的指點,漸漸地也有些本領了。
  仔細聞了聞,李狂藥就模糊地認出一個箭頭符號,還有一個「丁」字。王歐陽滿意地笑了笑,承認李狂藥沒猜錯。不過,李狂藥仍舊猜不出誰把丁細細帶走了,石頭上沒寫,他可不知道。王歐陽一口咬定,帶走丁細細的人是丁老妖,因為石頭上的酒跡源自一種很有名的紹興酒。
  李狂藥望著深深的鼠洞,心想紹興酒就是黃酒,黃酒有千百種,如何能得知丁細細的老爹來了?王歐陽用手指劃了劃下巴的鬍渣,笑著對李狂藥解釋,塗在石頭上的酒只有丁老妖才有,不是他還有誰?接下來,王歐陽耐住了性子,不再急著去尋丁細細,反正帶走她的人是她老爹,人身安全肯定沒問題。
  不等李狂藥問,王歐陽就不吝地告訴他,石頭上的酒是雕花。雕花現在大多叫作花彫酒,因酒罈外面的五彩雕塑描繪而名,是一種集繪畫、書法、雕塑、文化為一體的獨特酒類,也是紹興酒中的精品。其實,這種酒最先的稱呼是叫雕花,只不過古人喜歡將謂語或動詞後置的緣故,所以才將花彫的稱呼延續至今,但許多同行一直喚其為「雕花」。要想分辨誰是真正的釀酒師傅,問他怎麼稱呼這種酒就知道了。
  王歐陽舔舔嘴唇,又對李狂藥說:「丁老妖出自紹興派嘛,那一派最喜歡裝神弄鬼了。他的雕花酒是他死去的老婆留下的,他以前拿了一壇給大家喝過,這味道確實不錯。」
  李狂藥哦了一聲,把這些話記在心頭,同時回想以前聽過的花彫酒傳說。實際上,花彫酒是從紹興加飯酒演變而來的。民間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位心地善良的釀酒師傅常看見窮苦人家的孩子溜進酒坊,偷食攤曬在場上的糯米飯,於是他在「浸米」時會多放幾升。日子一長,「加飯」釀酒成了習慣,而釀出的酒也比以前要美味。
  後來,釀酒師傅索性公開了這道秘訣,接著就有位張姓裁縫的媳婦依樣畫葫蘆,把釀好的酒埋入地下,想等生兒子時再挖出來喝。哪知道,張裁縫媳婦生了個女兒,那罈酒就被忘記了。18年後,女兒要出嫁了,張裁縫媳婦才想起來,於是挖出了那壇紹興加飯酒。如此一下,又衍生出女兒紅這種黃酒,可如果是釀給兒子的,名字則改叫狀元紅。女兒紅與狀元紅因壇身塗滿朱紅色而得名,但若酒罈精美,有雕花之手法,那就是花彫酒了。
  王歐陽隨口問了一句,雕花酒的來歷,李狂藥就把想起來的內容講了一遍。這時,王歐陽一邊點頭一邊想,李狂藥雖然懵懂不精,但稍加指點卻是可造之材。這一路上,李狂藥對他也很客氣,不會因為他穿著寒酸而態度冷漠,這樣的心腸比李狐要好上百倍。
  「不對呀!」這時,李狂藥朝洞裡走了一步,同時打斷了王歐陽的思緒,「如果丁細細沒危險,那她畫了個箭頭做什麼?她應該是想我們去找她吧?」
  「她想和你……」王歐陽不好點破,又改口道,「你要是心急,那我們就往前走。丁老妖這吝嗇鬼,帶了好酒出來都不分我喝一點,這兩天喝張老頭送的酒,我舌頭都要變成苦瓜了。」
  登時,李狂藥明白了什麼,臉一下就紅了。自從在岱山島與劉付狼分道揚鑣,時日已經過了半月餘,丁忘憂應該已經知道了女兒的下落。可丁細細還沒回去,丁忘憂說不定真的找來了,但他如何得知他們會墜落在這個鬼地方,莫非丁忘憂還會掐算天機?丁細細平時嘴上討厭她老爹,可心裡還是認為她老爹最厲害,弄得李狂藥都很想見她老爹一面。
  這時,王歐陽收好酒葫蘆,大步跨進了洞裡,李狂藥跟在旁邊,有時會有一種又回到大海石上的感覺。只當遇到了宋蕃混戰留下的腐蝕兵器和枯骨,李狂藥才確信自己還在踏白古城下面。他們走進深處了,又見到幾條岔洞,且遇到的頻率越來越多,幸好丁細細留下了看不見的記號,因此李狂藥才能找得到方向。當走得深了,李狂藥就看到一團火光在前面跳過,看樣子離他們的位置不遠。
  「鬼火?」李狂藥心想,因為跳起來的火是個人的形狀,隨即他又想哪有這種鬼火,真是太奇怪了。
  王歐陽同樣一頭霧水,照理說這裡屍骸很多,有鬼火不奇怪。可鬼火大多是不會飄動的,只會在原地輕輕地晃動,沒聽說過狂奔亂跳的鬼火。王歐陽一點兒也不害怕,反倒想搞個明白,於是就大步向前追去。李狂藥不落人後地趕上前,追到前面時就發現洞就開闊了,這裡面擺滿了棺材,四周還有十幾條裂口洞,不知道分別通到哪裡。
  「真有鬼?怎麼會有這麼多棺材?」李狂藥呢喃一句,隨即想到可能是葬酒棺,不可能有這麼多死人同時葬在這種地方。
  王歐陽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棺材,粗略一數,起碼有近百口棺材。住在甘藏溝的人都比較窮,能釀酒就算富裕了,哪還有閒錢買這麼多口棺材。一個人買這麼多棺材,附近的鄰居不嚇死才怪。洞中的棺材看起來不像古墓裡的那種,它們製作粗糙,倒像是民間窮人用的棺材。現在政府提倡火葬,有的人埋進地下了,同樣被挖出來燒掉。有的家庭為了遵從老人遺願,有時會偷偷下葬,為了不被發現還會埋到別人找不著的地方。
  王歐陽原本以為是舊城村的人把死者埋到這裡,可又想舊城村的人不知道踏白古城下面有千條小洞,他們肯定不會在這裡葬屍。如果是葬酒棺的話,這也太誇張了,光是公路旁邊的山崖上就有這麼多,現在古城下又發現這麼多。難不成,葬酒的老人家是初學者,所以他的失敗品那麼多,簡直超出了王歐陽的想像。
  剛才遇到的鬼火不曉得跑哪裡去了,地上沒有屍骸,這裡不像是鬼火會出現的地方。李狂藥警覺地用手電掃了一圈,沒見到古怪的東西才放心地邁入棺材洞裡。洞中的空氣全是泥土腥味,沒有酒氣,李狂藥就覺得這些棺材可能不是葬酒棺,興許裡面真的裝了屍體。
  古城下曾是吐蕃人的藏身地,這裡四處通風,所以棺材早就破敗了,隨便踢一腳就能震落幾塊木板。李狂藥舉起手電,走進棺材群裡,隨便挑了一口,往裡瞧了瞧。這一瞧,李狂藥就寒毛直豎,猛地倒退,這一退就把身後的王歐陽撞了一下。
  「怎麼了?見鬼了?」王歐陽站穩後問。
  「棺材裡不是酒,是死人!」李狂藥慌張道。
  「死人有什麼好怕的,你以前沒見過?」王歐陽不以為意。
  李狂藥站離棺材,嚥了一下才說:「棺材裡的人是……是我們認識的人。」
  「萬長青死了?」王歐陽奇道,「果真比我先走一步。」
  「不是……」李狂藥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