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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節

  葉溪的白色高跟鞋橐橐地敲響了書房的地面,等到我落座,她便開門見山:「沈先生,昨晚你跟小北在一起,是否曾向他問起過我的情況?」
  我點點頭,坦然承認:「是,他曾說過,葉小姐一直以來,都在做一個怪夢。鐵蘭大師是這方面的行家,如果他已經下了定論,足以勝過任何人妄加猜測,對不對?」
  葉溪臉頰上飛起兩朵紅暈,畢竟她還是個年輕的女孩子,一旦牽扯到愛情歸宿,還是有幾分不好意思。
  「昨晚,我又一次做了那個夢,陷在黑死星的恐怖環境裡之後,那個男人也再次出現,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面容——」她一聲長歎,好看的眉蹙起來,十指焦灼地交叉糾葛在一起。
  如果小北在的話,對這個問題一定高度關注,並且會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去。
  她陷入了沉默,並沒有說出那個人是誰或者什麼樣子。
  「也許,你可以再次去向鐵蘭大師請教?」我試探著對她提出建議,潛意識裡,其實從昨晚開始就想到銀海天通大廈裡面去,借拜訪大師之名,驗證自己對於方星的懷疑。
  葉溪一愕:「沈先生,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夢很怪誕?很多人,包括我爸爸都指斥鐵蘭大師為唯心主義異端,從來不相信對方的話。」
  解夢圓夢這門學問,在普通人心目中一直都呈兩極分化的態勢。相信的人會對鐵蘭大師頂禮謨拜,將他當神仙一樣供奉著,有任何疑惑不解的事都來請他決斷;不相信的人則對他嗤之以鼻,把他說的話,都當成滿紙胡言亂語。
  「用人不疑,用人不疑,對不對?如果你對自己的夢念念不忘,一定要探究其中的奧秘,自然要找精通圓夢的高手答疑解惑。我剛好有事去他那裡,方便的話,我們一起過去?」
  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昨晚經過銀海天通大廈下面,直覺地判斷方星一定就是進了大廈,並且很可能是去找鐵蘭大師。
  葉溪猶豫了一下:「好吧。」
  她的表現有些奇怪,至少與第一次到訪時的驕傲態度截然不同。
  走出房門,院子裡陽光普照,辛勤的蜜蜂嗡嗡嚶嚶地在花叢中飛舞著。
  這幾天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早就顧不得這些花花草草了,幸好有關伯一直在細心照料著它們。
  「小哥,早去早回,自己當心點。」關伯提著水壺站在牆邊澆水,對我和葉溪相偕出門有些不滿。如果把葉溪換成方星的話,大概他就變得眉開眼笑了。
  對於方星,我的心底深處,似乎每時每刻都存有戒心。她也很漂亮,行事機敏,很懂得揣摩別人的心思,但我明白,她為碧血靈環而來,在真正得手之前,做任何事都有可能是偽裝出來的。
  在老杜的停車場裡,方星表現出了自己的真實本色,那種情形反而讓我覺得安心,因為那才是真正的她,不加掩飾、毫不修飾造作。關伯不明白,要想與方星那樣的女孩子深入交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她是縱橫江湖的大盜「香帥」,應該早就遇到過無數精明灑脫、腰纏萬貫的男人,怎麼可能輕易付出真心?
  葉溪的腳步也顯得很沉重,彎腰拉開車門時,不停地偷偷打量我。街道對面,曾經燦爛荼蘼的薔薇花已經開始紛紛凋零,只是那些層層疊疊的綠葉仍舊遮擋著方星設置的監控設備。如果她此時坐在監視器面前的話,就一定會看到我和葉溪的動作。
  「她會怎麼想?會不會懷疑我做事的動機?會不會跟蹤我?」我下意識地左右一掃,長街上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車影。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坐進車裡之後,幾乎同時一聲長歎,繼而相視一笑。
  葉溪無言地發動了車子,匯入長街盡頭的車水馬龍裡,駛向鐵蘭居住的銀海天通大廈。
  進了大廈電梯,葉溪忽然歉意地一笑:「沈先生,關於雅蕾莎那件事,或許是我太多心了。如果連你也覺得她只是普通孕婦的話,一直以來,應該都是我的神經過敏。我已經跟她談妥,請了一位保姆到別墅去照顧她的起居,以後不再頻繁地過去打擾她,直到生下孩子為止。」
  這次輪到我苦笑了,雅蕾莎的事懸而未解,我又遇到了隧道裡那個脈象奇怪的孕婦。現在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的是,港島真的存在具有十根脈搏的孕婦,即使雅蕾莎不是,另外一個女人也肯定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唔,那就最好了。」我含混地回答。
  葉溪長出了一口氣,大概能順利解決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卸下了心頭一件重重的包袱。不過,於我而言,「冰島降魔手」戈蘭斯基提到過納蘭小舞屬於越南的異術師世家,這必將牽扯到別墅的三樓上那個奇怪的陣勢。
  「納蘭小舞與葉離漢到底在那個保險櫃裡放了什麼?值得興師動眾地佈陣禁錮它?」我挺了挺腰,肩頭、心頭都是沉甸甸的,彷彿那些層層疊疊的困惑問題,都化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塊,重重地向我壓下來。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我和葉溪跨出去,沿著長廊向左,走到一扇嵌著「圓夢師鐵蘭」五個漢隸銅字的自動門前。
  不等我按門鈴,門已經開了,有個老氣橫秋的聲音響起來:「小沈,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門後接待室裡的秘書小姐吃驚地抬起頭盯著我,大概從沒有人享受過鐵蘭親自招呼的尊貴待遇,所以才令她大為奇怪。
  鐵蘭站在十步外的辦公室門口,一手扶著門框,一手舉著一個紫黑色的木質茶葉盒子,仰面大笑:「剛有人送了絕頂烏龍茶過來,就有貴客登門,小沈,我真是佩服你,每次都能趕得恰到好處。」
  他穿著月白色的中式長衫,身材高大魁梧,平頭短髮,蓄著一把已經斑斑白白長鬍子。任何時候,他的兩隻眼睛都微微瞇縫著,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僅從別人身上掃過一眼,幾乎就能把對方的心思看得通通透透。
  「葉小姐?」他看清了我身邊的人之後,長眉微微一挑,扶在門框上的手向下滑落,五指不停地屈伸著,陡然低聲笑起來:「嗯,你又做了那個夢?難道這一次,已經自己找到了問題的答案?那可就真的是功德圓滿了。」
  報紙上批駁詆毀鐵蘭的一派,曾經多次指責他「語無倫次、不知所以、瘋瘋癲癲、胡說八道」,但我明白,除去朋友之間開玩笑的話之外,他的每一個字都別有深意。
  一個高明的圓夢大師,並不是只抱著心理學與解夢學那些厚如磚頭的典籍死記硬背就行,而是必須具有極其靈敏通透的第六感,在咨詢者還沒有意識到自身問題之前,搶先一步獲得那些玄妙的信息,然後加以組合排列、去蕪存菁,直到找出問題癥結所在。
  他有一句經常掛在嘴邊的名言——「人必自救,然後人救之」。
  在他面前,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細心聆聽教誨、仔細觀察學習,因為他絕對是我所誠心尊敬的江湖前輩之一,這種人在今日的港島已經越來越少了。
  葉溪的臉又紅了起來,映在側面的玻璃窗裡。
  秘書小姐望著我們兩個時那種傾羨的眼神,讓我心裡也起了火辣辣的異樣感覺,直到進入鐵蘭那間寬大閒適的辦公室裡,緩緩關閉的磨砂門才隔斷了她那種讚賞的目光。
  我想她一定是徹底誤會了,或許她把我和葉溪當成了雙宿雙飛、鴛鴦交頸的金童玉女,當然,從表面來看,這種猜測是完全順理成章的事。
  陽光從寬大的落地窗裡潑灑進來,掛在窗前的一隻虎皮鸚鵡在金絲架上歪著頭打量葉溪,不時地眨著小眼睛。
  「兩位請坐,稍等片刻,我來沏茶。」鐵蘭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淺笑。
  鸚鵡歪著頭,陡然撲扇著翅膀叫起來:「貴客到,沏茶;貴客到,沏茶。」
  葉溪走向窗前,對那只鸚鵡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貴客到,沏茶;貴客到,沏茶……」鸚鵡似乎受到了鼓勵,不住口地叫起來,惹得葉溪忍不住伸出手指,撫摸著鸚鵡的五彩羽毛。
  「葉小姐,當心點兒,它會啄人,而且到這裡來的人,十有八九都被啄傷過。」我善意地提醒葉溪,因為這種事也曾被別有用心之徒在報紙上大肆渲染過,攻擊鐵蘭豢養怪鳥傷人,並以此傳播鳥類疾病,危害港島人民的生命安全。
  「貴客到,沏茶……」彷彿是故意與我作對,鸚鵡的叫聲越來越甜,並且乖乖地站在那裡,任由葉溪撫摸。
  鐵蘭是個非常尊崇中國古代文化的人,辦公室的四壁上掛著古色古香的字畫,其中一幅赫然是「草聖」張旭的「酒醉上馬篇」真跡。左側牆角下,更是擺著白瓷蘭花魚缸和一對大號的鎮宅碧玉貔貅,令所有走進辦公室的人,都能感到主人自身具備的深厚文化底蘊。
  左側套間裡傳來名茶芳香,鐵蘭再度走出來時,手裡捧著一隻小小的烏木托盤,上面是一隻扁平紫砂壺,外加三隻紫砂懸膽茶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