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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節

  我朝四下打量,眼前一條土道兩排滿族口袋房,滿式的小煙囪一家一根,卻沒看見這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師傅。」我邊給車錢邊問那拉腳的人道:「他們村子幹什麼啊這麼熱鬧?」
  「出殯吧?」那司機接過錢往兜裡一揣道:「他們村全是滿族人,你們是串親戚嗎?滿族出大殯,樂意看就去看看熱鬧唄。」說罷手上一擰油門,三輪摩托調頭走了。
  要說這村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二三百戶人家總是有的。放眼一看我們下車這趟街愣是一個人都沒看到,這可上哪找那覺羅爺的孫子小覺羅去?我和范胖子一合計,咱也別挨家敲門問了,那拉腳的師傅不是說有出大殯的嘛,咱就去看看熱鬧。他們出殯,人準是不少,隨便找幾個人問問也許就能找到了。
  我倆走過這條街一拐彎,可是嚇了一跳。好傢伙!我說剛才我們下車咋沒看見人呢,感情村子裡所有人全湊活這裡來了。只見一戶平房前黑壓壓的足有幾百人,這平房的窗戶一開,屋裡屋外好幾個年輕人一起伸手,正從窗戶裡往外搭什麼東西。
  范胖子抻脖子看了半天,伸手揉揉肚子道:「這是出殯的嗎?窗戶裡面有啥?也不知道他滿族出殯管不管飯?媽的,餓了。」
  我也不理他,翹著腳再往裡看,只見眾人從窗戶搭出來的竟然是一口漆得瓦亮的褐色大棺材。棺材剛一出屋,「咚咚」兩聲炮響,鑼鼓之聲大作,院子裡十六個精壯的年輕人「嘿喲」一聲抬起一個立幡架子,架子上一根旗桿筆直挺立,旗桿之上一面鑲黃大旗迎風招展。這十六人抬的立幡架子打頭從院子裡出來,緊隨其後是滿軍大旗一對、鑲黃旗標桿子八桿,金兵符、金臥瓜、金立瓜、金月斧、金天鐙、金拳、金掌金執事八對,飛熊旗、飛虎旗、飛魚旗「呼呼啦啦」在院子裡一湧而出。
  這滿族大殯我和范胖子可算是第一次看見,我倆也算開了眼了。大旗剛才身邊過去,虎頭肅靜迴避牌四對又迎面走來。迴避牌之後是刀槍劍戟八對、四人抬影亭一座,影亭之上是逝者放大的遺照。
  「覺羅爺!」范胖子朝那照片連指道:「你看,那照片不是覺羅爺嗎?」
  果然,那影亭裡的照片還真就是那覺羅爺舒舒覺羅氏。只是老頭過世的時候已經比較老了,這照片看起來也就四五十歲的模樣。我心說老爺子的屍首我們還沒要回來呢,這就出殯了?還行,不管咋說,找覺羅爺孫子這事算是有眉目了。
  這影亭一過,隨後是四人抬引魂轎一乘。綠轎圍子,黑紗簾內供奉的是覺羅爺的靈牌。後面是映日傘兩把、蒼鷹兩架、黃狗兩條、三角龍旗一面、各有兩人拉幌的大傘兩柄、大黃彩亭一座。再往後就是鼓樂,大號一對、堂鼓四面、嗩吶一對、九音鑼一面。
  范胖子一吐舌頭,低聲道:「我的媽啊,這排場也太大了,看樣子老爺子在老家的親戚還真不少。」
  再來的是小孩八對十六人,頭戴麻冠身披重孝,每人胳膊上都挎著一個方木盒。左排小孩張嘴喊「啊」、右排小孩跺腳叫「唉」,聲音淒厲攝人心魄。我這好歹也是見過大場面的,被這些孩子叫得也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往這些小孩身後看,我眼睛一亮,捅了一下范胖子。「小覺羅!」范胖子一看也看見了,後面這群人打頭的正是我們千山萬水來尋訪的覺羅爺的孫子。
  只見那小覺羅身披重孝,空手不打幡不抱牌,邊走邊大聲哭號,身後「呼呼啦啦」幾十個戴孝的人跟著,看樣子是覺羅爺的近親。
  最後就是那口大棺材了,三十二人抬著大槓緩緩而過,圍在平房外面的這些村民這時候也都跟上隊伍前行。我和范胖子一商量,得了,人找到了。但是人家出殯,咱也不能上隊伍裡把孩子拽出來啊,沒那麼辦事的。咱也跟著吧,他出殯總有結束的時候,他事情辦完了,咱就好上前說話。
  鼓號聲中這出殯的大隊伍卻不像我們想像中出村去墓地,而是緩緩的繞村而行。我和范胖子跟在人群後面,偶爾有村民發現我們不是本村人,總用眼睛瞟我們幾眼。我也不知道說些啥是好,人家看我們的時候我也只好微微點點頭。
  足足圍著村子繞了三圈,隊伍一調頭,棺材卻抬進了村口一間大房。這大房不同於普通滿族的口袋房,房高門敞頗為氣派。只見隊伍中走出三五個白髮蒼蒼的老頭,隨棺材一同進了大房。
  除了覺羅爺的本家和這幾個老頭之外其餘的人都沒進屋,在門外朝裡面張望。我和范胖子隨著人群站在外面,也不知道這滿族大殯還有些什麼名堂。
  我遠遠的往屋裡看,只見屋裡高桌之上供著一些排位,那幾個老頭紛紛在排位前搭躬上香。棺材不落地,停在屋中幾把拼起來的椅子之上。看樣子這是人家的祠堂?這麼說來他們這麼搞也有些道理,覺羅爺的屍首都沒有,棺材咋能下葬?
  一個瘦老頭轉過身來咳嗽一聲,張嘴「嘰裡咕嚕」的說了起來。我和范胖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一句都聽不明白,我心說看樣子人家說的這個就是滿語。老爺子語氣慷慨激昂,講到動情之處揮拳跺腳,門外眾人表情凝重,有的咬牙切齒,有的低頭唉聲歎氣。
  老爺子能說了十來分鐘,招手叫那小覺羅。小覺羅朝門外鞠躬施禮,一張嘴居然說的也是滿語。院外眾人紛紛還禮,還禮罷「呼呼嚕嚕」朝另外一個大院子走去。
  人家走了,我和范胖子不能走啊,我們還得找那小覺羅呢。等了好一會兒,見那幾個老頭拉著小覺羅邁步走出祠堂。
  「蔣林!」見他們出屋了,我忙招手喊那小覺羅。這我也是聽王大哥說的,覺羅爺家滿族老姓是舒舒覺羅,漢姓卻是姓蔣,這孩子叫蔣林。
  「啊?」那蔣林看見我和范胖子也是一愣,隨即緊跑幾步到了我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道:「大哥……大哥你們怎麼來了?」
  「唉……」我看著這孩子披麻戴孝,想起了覺羅爺那晚喋血抗拆,忍不住眼圈一紅。蔣林拉著我的手「哇」的一下哭出聲來。
  「你看你!你看你!」范胖子捅了我一把道:「喪事都辦完了,你還哭啥?把人家孩子都弄哭了。」
  蔣林伸手抹抹眼淚,抬頭對范胖子道:「大哥,你也來了。」
  那幾個老爺子也走上前來,看了看我和范胖子。瘦老頭側臉問蔣林道:「這兩位是……?」
第九章 八碗
  「給老爺子請安了。」我知道這滿族老人最重禮儀,還不等蔣林說話,便朝那瘦老頭抱拳施禮道:「我們是外地來的,是舒舒覺羅老覺羅爺的鄰居。」
  「哎呀!」瘦老頭一把拉住我道:「好小伙子!聽說了、聽說了,這千山萬水的還勞煩你們跑這麼老遠,難得、難得!」
  旁邊一個胖老頭用手一指那瘦老頭,哈哈一笑聲似洪鐘,對我說道:「他家已經開了席了。遠來的貴客,這就請入席吧!咱們邊吃邊聊!」
  剛到村子就找到了蔣林,我本來就很欣慰。又遇見了這麼一群熱情的滿族老頭,心裡暖烘烘的就自不必說了。范胖子一聽說開席供飯,這可是正中下懷。二話不說拉著蔣林跟隨幾位老者就趕上了前面的人群。
  滿族的房子和漢族的平房有差異,大多沒有院牆也沒有東西廂房。就是一個敞間的大房子,和個口袋差不多,所以就叫口袋房。沒走出多遠,一間大口袋房前的空場上熱熱鬧鬧的擺了幾十張大桌子,剛才跟著出殯的那些村民都坐滿了。一旁高搭爐灶,刀勺聲音清脆,廚子正在炒菜煮飯。
  這些人看見胖瘦兩個老頭來了,年輕人就起身施禮,上了年紀的也坐在座位上打招呼。瘦老頭邊走邊給大家還禮,我們卻沒在院子中落座,一直被瘦老頭讓進了屋內。這屋裡北、西、南三面環著土炕,叫萬字炕,櫥箱被褥都在炕上擺得整整齊齊。炕上有個紅木的小炕桌,胖瘦老頭、我、范胖子、蔣林拖鞋上炕,就圍坐在炕桌前。
  我點頭朝胖瘦老頭一笑道:「還沒請教二位貴姓?怎麼稱呼?」
  「他老人家是我們舒舒覺羅氏的老爺爺。」蔣林朝瘦老頭一指道:「是我爺爺的本家的哥哥,我叫大爺爺。」
  我連忙點頭也叫了聲覺羅爺。那蔣林口齒伶俐,又說道:「咱們滿人的祖宗定下來的規矩是三百人為一牛祿,五牛祿為一甲喇,五甲喇是一固山。固山的首領就是旗主了。我大爺爺的祖輩是甲喇額真,就是甲喇長。」
  喝!我心說這老頭還有些來歷,他祖上甲喇額真好歹手下也管著一千五百多旗人。
  瘦老頭一笑,擺擺手道:「老黃歷,哪輩子的事了?還提他幹啥?」
  「胖爺爺也是咱鑲黃旗的。」蔣林管那胖老頭叫胖爺爺,看樣子倒是十分親近。小孩繼續說道:「胖爺爺老姓是伊爾根覺羅,祖上做過騎都尉。」
  聽蔣林說罷,我也連忙跟胖老頭點頭問好。正在這時外面進來個人,給我們小炕桌上擺了蔥、醬、野菜、鹹菜四個小壓桌碟。范胖子大魚大肉吃慣了,眼看著這幾個小碟忍不住一咧嘴,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我老弟含冤過世。」瘦老頭道:「也怪我這當哥哥的顧及的不周到。我聽蔣林說過你們鄰居一起抗強拆,也真難為你們兩個小伙子大老遠的趕過來弔唁。唉,我代表我那過世的兄弟謝過二位了。」瘦老頭說罷朝我和范胖子拱手施禮。
  「不敢當、不敢當。」我連連擺手道:「說來慚愧,覺羅爺的遺體還在公安局沒要回來了,我們本是不知道老家這邊要出大殯。」
  「哦?」胖老頭一聽忙問道:「那您二位這是……?」
  「當著真人不說假話。」我繼續說道:「覺羅爺死的冤,這條人命我們本地周副區長脫不了干係,還有那個開槍的警察。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現在開發商隨便丟出兩個旁不相干的人頂缸,我們這些老鄰居可不能幹。一是要打人命官司,再有那房子拆了一半,終歸得有個說法,我們是來接蔣林回去的,打官司沒個苦主哪成?」
  說話間外面又進來上菜的了,這回上的菜可跟那四個壓桌碟不是一回事了。上的是溜魚片、燴蝦仁、全家福、桂花魚骨、燴滑魚、汆肉絲、汆大丸子、松肉這滿族八大碗。滿族人吃菜不用盤子,專用這藍邊大海碗。八碗熱菜往桌子上一擺,塞外馬上民族的豪爽志氣一覽無遺。
  菜上全了,瘦老頭隨便夾了一口放在嘴裡,便對我們道:「來,吃吧,別客氣。」說罷就放下了筷子。滿族長幼有序,那蔣林見瘦老頭夾過了,才拿起筷子吃菜。我和范胖子也實實在在都餓了,這滿族八大碗香氣逼人,只聞這味肚子都叫喚了。我倆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吃,只是那范胖子的吃相更難看一些罷了。
  幾口菜下肚,這肚子裡也有了底兒了。我放下筷子又說道:「您二位老覺羅爺可能不太懂我們那兒的拆遷。他就是把你的平房扒了,蓋樓、蓋商品房、蓋商場。他媽的錢都讓他們賺去了,咱老百姓這一折騰就是好幾年,他們連多點兒的面積都不給,有這麼辦事的嗎?還有地方說理嗎?全國都這麼搞,這他媽不是坑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