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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節

  身在絕壁之上,我腦子裡的思想越來越飛得高遠了。大哥楊天的一生,不知經歷過多少這樣的絕境,但他能夠傲然脫困,把一切噩運踢開,成就天下英雄俯首聽命的「盜墓之王」大名,種種經歷如果能寫成一部厚厚的小說,必定是精彩紛呈,令人愛不釋卷的。
  「他在哪裡呢?土裂汗大神猝死,根本沒來得及說出沙漠裡的經緯坐標,下一步又該如何去做?或者從這裡脫險後,第一時間飛回埃及沙漠去,還是要依靠鐵娜的軍方力量展開搜索?」
  想起對我一往情深的埃及女將軍鐵娜,我心裡湧起的既有歉意也有甜蜜,這種複雜的感覺,是關寶鈴和蘇倫都無法給我的。
  「不,我和蘇倫一起回去,就算向鐵娜求援,也僅僅是站在江湖朋友的層面,絕不會再生別的枝節,讓蘇倫傷心了。人生不可能第二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我也不會辜負蘇倫第二次,從此以後,無論生老病死、貧賤富貴,都要留在她身邊,好好照顧她。」
  大亨、關寶鈴、小燕、蕭可冷、小來、孫龍等人的臉從我眼前緩緩掠過,發生在北海道的每一幕都浮上心頭。自己的心境似乎突然老了,那些斷斷續續發生的故事都不能給我帶來快樂,回憶到了盡頭,只剩下「蘇倫」兩個字,並且越來越深地烙印在我腦海裡。
  「土裂汗大神和幽蓮他們都死了,那麼飛行器失去了操控者之後會怎麼樣?一輩子留在地脈裡嗎?」
  望著舷窗,我對茫然無知的未來產生了更深遠的恐懼。
  「斷刀紋」一現,其人必死——這句話是任何一個登堂入室後的相士都明白的,而且是「識人命、斷生死」的金科玉律之一。我不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朋友赴死,所以一直緊盯著舷窗後面的樓梯。
  其實,那個空間的牆壁上掛滿了顯示屏,每一個屏幕上都有無數字符跳躍閃爍著。我能看懂的僅有其中一面,上面是無數閃爍的阿拉伯數字「零」和「一」。它們是構成人類電子世界的基本符號,出現在這裡又有什麼意義呢?是某種編碼,或是密碼?
  老虎終於出現了,他發力奔跑時的動作真的像一頭矯健的猛虎,轉眼間到了與鏡子平行的那一層舷窗後面。
  我猜想舷窗是可以通過某種方式打開的,只是情況緊急,老虎無法平下心來找尋開窗的方法。他在向我大聲叫著,通過那些口型,我看出他是在重複「過來」這兩個字。我向腳下望了望,假如向前縱躍的話,即使不能到達老虎所在的舷窗,也會落在飛行器的外壁上,從下層的入口爬進去,總比困在這裡好。
  一陣低沉的警鈴聲響起來,老虎前面的窗無聲地打開,他的笑聲伴著「嗚嗚吱吱」的報警信號一起傳過來:「風,你快過來,這架飛行器真是太奇妙了,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好兄弟,我們什麼都不顧了,一起去宇宙太空,快跳過來,快——」
  他興奮地揮著手,臉上洋溢著興高采烈的笑容,像是國慶日閱兵台上的將軍。
  事情又有了柳暗花明的變化,實在出乎我的預料,他的右手裡抓著一隻褐色的長方形遙控器,每次揮動,都會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你在說什麼?那架飛行器已經沒有能量了,你跳過來才對!」我始終記得土裂汗大神最先說過的話,如果不是能量耗盡的話,他不至於命令幽蓮等人冒險衝陣,並且處心積慮地安排人手與阿爾法決鬥。
  警鈴聲響了十幾秒鐘,飛行器的外壁上倏的亮起了無數盞紅燈,倒映在我身後的鏡子裡。面前彷彿變成了一個紅色的世界,舷窗裡的燈光也在紅光對比下越發顯得黯淡。
  「啊?什麼?」激動萬分的老虎並沒有在聽我說話,只顧興奮地低頭看著遙控器。
  「我說『飛行器的能量耗盡了』,你聽到沒有,快出來——」我說到這裡,剩下的話被驚愕、驚駭噎在喉嚨裡,因為這一次是眼睜睜地看到了飛行器的下墜。層層舷窗裡的燈光像是一架緩緩張開的百葉窗,在不斷的下墜中閃出詭異的炫彩。
  它在飛速下墜,無法控制,也無人控制。
  「老虎——」我的聲音提高到極限,嗓子立刻嘶啞了,喉嚨裡滲出絲絲縷縷的甜腥氣。自己像是又一次一腳踏進噩夢裡,一秒鐘之內,眼前至少掠過了幾百層舷窗。
  「風——接——住——」老虎的聲音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每個字的回音都變成一柄重錘,狠狠地敲擊著我的耳鼓。
  一隻褐色的遙控器和一柄灰白色的象牙手槍飛上來,掠過我的眼前,一直向上超出十幾米,才升勢殆盡,向下墜落。老虎大概是一感覺到自己開始下墜就把東西拋了上來,他的臨陣反應向來靈敏。
  遙控器上的光芒仍然閃爍著,我雖然還不清楚它的功能,但老虎冒死拋它上來,必定有其深意。
  「按——鈕——第——三——個——」聲音急速遠去,如同從深不見底的地獄裡傳來的。他的意思是要我「按第三個按鈕」,很可惜,遙控器和手槍落下的線路在我身前三米,根本無法接住。
  我眼睜睜看著這兩樣東西翻了個身後,從我眼前再度滑過,平平下墜,很快便落入了黑暗。
  面前的舷窗似乎有幾秒鐘時間停止了下墜,但隨即便一落到底,徹底從我眼前消失了。當我的視線跟蹤它向下時,看到的是一個閃亮的尖頂。它的外型像一座小小的金字塔,也是四面錐體,或許在土星人的科學技術裡,這樣的飛行器構造才是最能突破空氣阻力,達到運動的最高速度的。
  我只看到了飛行器的一面,其它三面,也有很多閃亮的舷窗。當它在我視線裡越來越遠,我忍不住遺憾萬分地一聲長歎:「按第三個按鈕?老虎那麼相信我,在緊急情況下,自己無暇自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但我卻讓他失望了——」
  殺戮和死亡結束後,老虎又陷入了這樣一種結局,讓我回想起來,不禁一陣毛骨悚然。
  「我會困死在這裡嗎?沒有人能進入這裡,地脈中也不會再有什麼外星人的飛行器升上來,我的將來,不會比老虎更幸運。」冷汗涔涔滑下來,很快就打濕了我的襯衣,冷冷地裹在身上。
  對面是永無極限的黑暗,我能夠想像得出,實際上地脈的四周都是石壁,大概是一個不算規則的圓形。
  斜向右上方六十度角的位置,有一個發光的白點,非常遙遠地懸在半空裡。那應該就是地脈的出口,通向阿房宮裡的空院,距離至少有一千米以上,看起來根本是遙不可及的。那是此地唯一的生路,但卻只能遠遠地看著,永遠無法走到那裡。
  幽深的地底果然有著一團跳躍的火光,當飛行器的影子出現在火光背景裡時,給我的感覺怪異到了極點。原先看起來龐大的飛行器,此刻變得像一隻微縮了幾萬倍的道具,輕飄飄地墜入火海裡。沒錯,那樣廣袤的一大片飛騰火焰,才能被稱為「火海」,至少能吞噬幾萬架飛行器,並且一刻不停地躍動著,忽高忽低,忽明忽暗。
  飛行器消失了,根本沒有預想中的轟然爆炸,如同跌進火盆裡的一張小紙片,瞬間成灰,不復存在。
  「老虎死了。」我的胸膛裡充滿了莫名的悲哀。
  幾分鐘前,他還躊躇滿志、信誓旦旦地要穿越時空,建造屬於自己的輝煌年代;一分鐘前,他甚至以為獲得了遨遊太空、飛翔宇宙的秘訣。現在,他不存在了,就像歷史上千百個突然消失的大人物一樣,他也消失了,讓「老虎」這個特殊的字眼重新得到釋放,可以被更多的江湖豪客們以這個名字自居。
  「我也會死,蘇倫、大哥也許都會死——」我的思想開始進入了混亂,身前身後似乎有幾百人在匆匆交錯行走著。其中一個蓄著小鬍子的矮小男人走過來,停在我的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
  「你是誰?」他摸著小鬍子,目光冷颼颼的射到我臉上來。
  我的雙臂又酸又麻,但仍然極力要自己清醒,發動內力吸住鏡面,否則一個失神就要墜落下去了。
  「你是誰?老虎呢?」他有些不耐煩了。
  「他死了。」我的聲音聽起來飄忽無力,如同夢囈。
  「死了?意外?嗯,總是有意外發生,這些通道越來越不安全,唉,地球人那麼多——不,應該說是地球上的廢物那麼多,把所有的精英都埋葬其中,搶他們的糧食、搶他們的空氣、搶他們的生存空間,你說,是不是該把這些廢物清除掉?」他像個大哲學家一樣誇誇其談,全不管我的窘境。
  「跟我走吧,咱們一起為改造世界而努力——」他笑瞇瞇地摸著鬍子,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我突然記起了他的名字,屈膝一躍,離開他遠一些,並且欣喜地發現,自己已經能自由行動了,不再是置身於懸崖絕壁上,而是一道銀灰色的走廊裡。
  「我可以創造世界,盤古開天闢地用了一天,上帝造人用了六天,而我只需要極其微小的時間,短得可以忽略不計。從西歐殺到東歐,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知道嗎?沒有對手的世界真的毫無樂趣可言,我甚至故意給敵人以喘息之機,只是想讓他們站起來,在平等的基礎上跟我交手,但是,他們仍然不堪一擊。看,這個世界非常幼稚,我只用一隻手就能掃平他們,所以,我想跟老虎一起,創造一個更強大的世界,重新制訂遊戲規則——」
  他揮動著雙手,像是在當年的柏林國際大劇院裡激烈演講一樣。
  我淡淡地一笑:「可是,你死了,而且劣跡斑斑、臭名昭著地留在歷史上。」
  他大笑起來:「歷史?我一直在說,英雄創造歷史,千真萬確,一個英雄能創造一個朝代的歷史,想要它白就白,想要它黑就黑。像你們中國人,秦始皇創造秦史、劉邦創造漢史、李世民創造唐史、趙匡胤創造宋史……那些都是真實的嗎?就像你讀二戰史,學習剖析那些經典戰例,那些都是真實的嗎?錯了錯了錯了,讀歷史的人永遠不懂歷史,只有創造歷史本身的人才是最明白的……」
  在他身後,影影綽綽站著許多人,恭恭敬敬地彎著腰,比當年尾隨他一路挑起烽煙的將軍和元帥們更加謙恭。
  我不想停留在這裡,逕直衝向前面的一條光明的甬道,無論在幻覺中還是在現實中,與這樣的戰爭狂人都是無話可說的。
  「他們都願意追隨我,你竟然毫無興趣?中國人喜歡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看來你只能死在這裡了——」他氣急敗壞地叫著,隨即傳來噪雜的拉動槍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