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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節

  四面的呼喊聲一下子消失了,我的視野裡,每個人都呆頭鵝一樣地仰著頭,望著天空中穿著紅襖紅褲的唐小鼓。十五步之外的吉普車旁,卡庫雙手抱槍,身子穩穩地靠在車子上,神情冷漠地仰望著天空。
  唐小鼓正在跌落,但隨著卡庫又一次舉槍,「噗、噗」兩聲過後,唐小鼓的身子又一次被打飛出去,藉著子彈的衝擊力向遠處跌去,身上炸開了兩朵碗口大的燦爛血花。
  這一次的狙殺,成了卡庫的個人表演秀,等我衝到他的面前,第三輪射擊的四發子彈,又令唐小鼓在半空翻了個身,終於頭下腳上地摔落在地。子彈的殺傷力再加上高空跌落的撞擊力,她能生還的可能性應該已經不大了。
  「不要——」我的吼叫聲嚥回嗓子裡,在狙擊手的世界裡,「一擊必殺」是唯一的戰鬥原則。覆水難收,再多說廢話有什麼用?
  「不要開槍?你的命令太遲了,而且我並不歸你指揮,風先生……」他用力咬著下唇,槍口緩緩指向地面,發洩似的伸腳踢飛了地上的彈殼。
  「風先生,目標就是命令,槍聲就是命令,瞄具裡的世界,一切都由我一個人做主,你懂嗎?」他的肩膀發出微微的顫抖,一股恐怖的暗紅色迅速充滿了他的脖頸皮膚,並且急速上攻,一眨眼的時間,便包圍了他的臉。
  那張具有明顯的歐洲人特徵的臉,像是被開水燙過的螃蟹,帶著說不出的古怪。
  「我……我……我好難受……」他用力抓著自己的胸口,丟開長槍,嘴角泛出了可怖的白沫,隨即緩緩倒地,在車輪邊蜷縮成一團。
  我無奈地歎了一聲,蹲下身子,在他下顎上用力戳了兩指,以避免他的牙齒失去控制,嚼舌而死。越來越多的白沫從他嘴角淌出來,雙眼死死地上翻,露出突兀的眼白,臉上的肌肉更是抽搐成一團。
  這種在中國被稱為「羊癇風」的怪病,在很多著名的狙擊手和射擊運動員身上都發現過,被專業的運動醫學教授稱為「緊張過度官能症」。射擊是一項需要全身協調運轉的運動,雖然表面看來僅僅是「扣動扳機」這個唯一的動作,但人的骨骼、筋肉、精神、呼吸、臟器、四肢都要全力以赴地參與進來,才能夠完成一次絕妙的射殺。
  正如足球運動員在大運動量的長時間奔跑下會肌肉抽筋一樣,神射手幾乎百分之百具有「羊癇風」的怪病。
  顧傾城已經第一時間發動了吉普車,向我急促地揮著手:「風,快走,過去看看——」
  衛叔陰沉著臉躍上了副駕駛的位置。車子「嗚」的一聲開動,掠過我身邊時,我飛身躍進了敞開的後門。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衛叔的牢騷很快被淹沒在引擎轟鳴聲裡,顧傾城已經一腳將油門踩到最底,時速表指針也忽的一下攀升到最頂點的紅色危險區域。
  唐小鼓死了,這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等我們三個匆匆跳下吉普車,圍著她的屍體站住,才發現卡庫的強力開花彈,已經在她身上炸開了幾個洞穿的窟窿。
  衛叔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想必已經從飛月的呼叫聲中,意識到了帳篷裡發生的情況。他伸腳在唐小鼓身上輕輕踢了踢,悶悶地說了一聲:「線索就這麼全斷了……」或許所有對唐小鼓存在懷疑的人,都是在有意地拖延時間,希望找到藏在她背後的指使者,我和顧傾城如此,飛鷹、衛叔、梁威莫不如此。
  顧傾城吁了一口氣:「衛叔,要他們好好埋葬她。」
  雖然只是一個孩子,但只要沾了蜀中唐門的邊,身份立刻變得十分微妙,因為我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唐門的人現身討債,對於探險隊來說,那將又是一場接近滅頂之災的禍患。
  「狙神」卡庫的射擊能力,這一次給我們幫的只是倒忙,但要這些異邦人明白中國人「放長線釣大魚」的思維方式,又將是極其困難的一件事,幾句話內根本說不明白。
  「風,帳篷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顧傾城皺著眉,「會不會是李康那邊出了事?」
  她對危險的嗅覺同樣敏銳,也清楚地認識到,李康才是此時的重中之重,揭開「方眼怪人」的謎底,要靠他主動獻出李家畫冊的原版才能成功。不過很可惜,無論他們中的是唐門蠱毒還是異種催眠術,此刻隨著唐小鼓的死亡,只怕都將成為永遠的未知數。
  「三個人,都成了毫無反應的癡呆,比植物人略好一點而已。」我只能實話實說,對顧傾城的猝然變色深感歉意。
  「什麼?李康也——這可有些麻煩了,怎麼會這樣?」顧傾城的頭髮猛然一甩,臉上不期然地顯出一絲薄怒。辛苦了整晚徒勞無功,回到營地後剛想喘口氣,卻又遭到如此重創,接二連三的打擊,換了誰都會覺得氣餒。
  我眺望著遠處的隧道入口,昨晚洞裡的一切,又一幕一幕地在腦子裡回放著。那些石柱的出現和消失,並不是我們理所當然想像的那樣,通過機關的操控而上升、下降,完成時隱時現的動作過程。
  石柱都是活的,是具有某種生命的,在液態與固態之間自由轉換。那麼,它們還是地球上原先的普通石頭嗎?是否經過了「他們」的點化之後,成了嶄新意義上的另外一種東西,因而具有了匪夷所思的特性?龍格女巫呢?如果她的異能來自於「他們」,是不是還能保持地球人的本性?至少,她還記得大哥楊天,心裡對他還有感情,時時為他著想……
  我很想弄清楚「他們」到底是誰,就算是一群長著方形眼睛的外星怪物,也得見到他們的本來面目,把蘇倫找回來。
  外星人劫掠地球人作為試驗品的個案,隔三差五便刊登在歐洲《飛碟探索》雜誌上,我必須得抓緊時間進行,而不是坐等蘇倫失蹤的故事也成為雜誌上的傳奇範本。
  「風,昨晚那個神秘女人,會不會是唐心?」顧傾城仍舊沒能沉默到底,還是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我果斷地搖頭否認:「絕不會是她,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顧傾城將亂髮攏向腦後,瞇起眼睛盯著我,一動不動地凝視了十幾秒鐘,忽然一笑:「如果你的判定完全失誤呢?聽說她在埃及沙漠裡神秘消失了,而且還帶走了埃及總統的特使?」
  這些不是聽說,而是來自於鐵娜為我寫的那本自傳。神秘的蜀中唐門,一直都是詭異電影最願意添加的噱頭,鐵娜聘請的那些無良作家肯定也樂此不疲。
  「對,她消失了,不過跟隧道裡的龍格女巫無關,那個女人絕不是唐心!」我轉開臉,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探討下去。
  「證據呢?風,我只相信證據——」顧傾城的語氣也越來越堅決,但這種措辭讓我既熟悉又陌生,禁不住淡淡地笑著回應:「顧小姐,你這句話,不像是古玩界的高手,倒有點類似於美國軍警逼供辦案時的手法了。」
  「呵呵呵呵……」顧傾城笑了,撣去了袖子上的浮塵,輕鬆地轉身,「好,相信你,埃及來的無敵勇士。」
  她的神情,似乎有一點點不自然表現出來,令我感到稍稍困惑。
  第六感太敏銳的人,有時候會被自己的感覺所迷惑,反而大量分心。其實顧傾城向我說過的那些話,關於「鸞鳳歸來兮」古琴、關於她的一雙植物人父母——我都完全相信。這一點,在其他女孩子身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她的每一句話、聲音、笑容都能讓我心境平和,甘之如飴,在一日三變的危險環境裡,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最有效的鎮靜劑。
  衛叔摘下對講機,準備呼叫營地裡的人過來。
  唐小鼓的身子突然一動,我提氣大叫:「退後,小心——」
  他們兩個對於一個確信無疑的死人毫無戒心,只有我明白,蜀中唐門的人就算是死也會死得與其他人完全不同。
  顧傾城縮在我的身後,臉貼在我肩膀上,精神重新緊張起來:「怎麼了?」
  唐小鼓身子下面,緩緩露出一條粉紅色的蟲子,像是一條雨後的蚯蚓一般,極其柔軟靈活。
  衛叔「啊」的一聲驚呼,伸手掏槍,但手只觸到槍柄便停了下來,泥塑木雕一樣。
  「衛叔,你去找些枯枝柴火來,順便抽半升汽油,也許我們該為這條小蟲舉行個火葬儀式。」我冷靜地吩咐著。
  衛叔愣了愣,抽出手槍遞給我:「風先生,拿去防身。」
  我搖頭拒絕了他:「不必,『紅白黑三寸蟲』發起狠來,槍彈是沒法讓它的蠱毒徹底消弭的。」
  那蟲子向前蠕動著,露出身子的第二節,竟然是雪白色的,如同剝去殼子的蝦仁。它的第三節一定是漆黑如墨的,並且每一節都是精確到極點的一寸長度,所以才會被江湖中人稱為「三寸蟲」。
  那是川蜀「蟲蠱」裡的一種高明手段,豢養蟲蠱的人,把它下到別人身上,對方就永遠不能再長高長大,並且成為養蠱師的藥人,任何時候都老老實實供自己差遣。
  從癡癡呆呆的唐小鼓頭髮裡找到藥包後,我被她的第一層假象所迷惑,以為她是絕對的受害者,而沒有向更深的層次考慮,更沒把她列為大敵,終於導致了今天飛鷹他們三個的受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