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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節

  我感覺她的五指正在漸漸發力,馬上提氣上衝,不動聲色地抵禦她的抓力,並且做好了隨時反擊的準備。她的手指如五柄鋼鉤一樣在我額頭上收緊,忽然間又鬆手後撤,驚惶地低聲叫著:「不,不,我不能殺他,他是天哥的寶貝,殺了他,天哥永遠不會原諒我——」
  陡然間,她呼地旋身衝了出去,躍下石階消失了。
  我跟著跳起來,隱蔽在門口的陰影裡,卻再沒看見她的影子。
  一想起她的手指和說話時的語氣,我就能猜到她當年曾這樣對待過還是嬰兒的「我」,心裡不禁掠過一陣冷澀的戰慄。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嬰兒,怎麼能抵禦她這樣的江湖高手的突襲?幸好老天有眼,讓我順利地活下來了。
  再度躺下後,睡得很香很沉,迷糊中睜眼,太陽已經升起在窗口。
  「早,風先生。」站在窗前的竟然是飛月,臉色稍稍有些慌張。石牆遇險後,她的情緒一直不太好,失去了唧唧呱呱、連說帶笑的動力。
  「發生了什麼事?」我掀掉被子,彈身而起,同時也聽到了一大群人嘈雜說話的動靜,其實,就是這些吵嚷聲把我驚醒的。
  陽光有些晃眼,門外石階上的雪早就化成了水,一片濕漉漉的。我搖搖頭,調整情緒,先要弄明白出了什麼事。
  飛月向門外一指:「妃子殿那邊的人都到了,不過,小關帶領的人,已經變成了六具屍體,血水染紅了長溪。具體的事,大家都在等你定奪。」她的頭髮顯得非常蓬亂,衣服上也壓了很多褶痕,想必跟我一樣,都是剛剛從夢境中突然醒來。
  之前我早就有不祥的感覺,李康在電話裡向我報告時,我已經猜到了幾分。
  我帶著飛月下了石階,所有的人都在木樓中間的大路上站著,三五成群,吵嚷個不停。蔣家兄弟站在飛鷹面前,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麼,神情相當激動,看到我出現,馬上丟下飛鷹,向我大步走來。
  巴昆兄弟圍著一張擔架木立著,擔架上被薄被覆蓋著的人,當然就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席勒。
  「風先生,蔣家兄弟要求領錢撤退,一直在暴跳咆哮,大哥就快翻臉了。」飛月在我身後,低聲補充。她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也難怪,以蔣家兄弟這樣的身手,惹惱了飛鷹,只怕要栽大跟頭。這些民間武師永遠看不懂江湖上的大風大浪,走到哪裡也是大呼小叫的,總像在自己村子裡的一畝三分地上。
  「風先生,給我開支票,我們馬上離開探險隊,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簡直過夠了!」蔣光氣哼哼的,袖子半卷,露出筋肉虯結的胳膊。他毫不客氣地瞪著我,彷彿是債主光明正大地上門討債一樣。
  我盯著他粗糙的臉,想起蘇倫就是聽了他們兄弟的敘述才執迷不悟地深入大山,直落到今天這種音信杳然的境地,不禁有點動氣:「要錢沒問題,不過,你得再把從前的那段經歷重新講給我聽。我要瞭解全部的細節,講完了,我開支票給你,大家一拍兩散,怎麼樣?」
  蔣亮眼睛裡泛起了貪婪的光:「真的?」
  幾萬人民幣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我沒必要騙他們,但懶得解釋,轉頭向著飛月:「你通知飛鷹、梁威、小關、李康、李尊耳,都到何寄裳的木樓來。所有人都得認真聽著,聽得越仔細越好。」
  這種困難重重的探險活動,如果把重任只壓在一個人身上,肯定舉步維艱,不如讓大家都聽聽蔣家兄弟的話,集思廣益,或許能有新的發現。至於要李尊耳參加,則是為了印證他當年的筆錄是不是存在巨大謬誤。
  「風先生,小關失蹤了,現場除了六具死屍,沒發現其他人。」飛月不安地回答,馬上去傳達我的話。
  失蹤?是否就意味著被什麼怪獸吞噬掉了?
  我困惑地退回木樓,何寄裳倚在門前,抱著胳膊眺望對面。不出意外的話,今天下午,她很可能會拖著我再去那個位置,重複觀看大哥出現的影像。
  「何小姐,我有兩個嚮導,等會兒要向大家講述很多年前過蘭谷、天梯,進入了一座龐大的地下宮殿的經歷,要不要一起來聽?」
  我的話並不好笑,但她只聽到一半就皺著眉冷笑起來:「過蘭谷、天梯?不會又是騙財的彌天大謊吧?我也聽過很多不同版本的謊話,這一次,我可不想讓你的導遊變成護寨神的早餐。」
  這樣的疑問與我不謀而合,我在妃子殿停留的時間極短,還來不及仔細詢問這件事,才拖到了現在。
  「何小姐,你進過蘭谷?」昨晚的敘述裡,她並沒有提到大哥走後自己展開的尋找工作,但這一點是免不了的。既然大哥的目標是天梯,她也必定會追隨上去。
  「對。」她點點頭。
  酒後吐真言,現在酒醒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又拉長了一點點,不遠也不近,恰到好處。
  飛鷹等人已經聚齊,向石階這邊走過來。經過一夜的長途跋涉,梁威的精神看起來不是太好,戰靴和褲腳上到處都是塵土。
  何寄裳仍然有所保留,某些人的秘密只會借酒意和夜色遮掩才能說出來,看來,她恰恰屬於這種人。苗人的性情本來豁達而率真,想到什麼馬上就會表達出來,她能修煉成這種性格,想必是在這十幾年裡受騙上當多了,自然而然學會了保護自己,就像臉上那層醜陋的面具一樣。
  我善意地微笑著:「一起來聽吧,我們的目標,就是穿過蘭谷。如果湊巧能得到楊天大俠的線索,一定會派人返回通知你。」
  蔣家兄弟可能已經習慣了在許多人面前講述那段驚心動魄的歷史,一開口便繪聲繪色,像是說書人在開場登台:「三十多年前,初冬,我們兄弟倆被人追殺,一路逃進深山,靠獵殺山雞和野兔為食物,一直躲藏著。仇家守在山外,揚言要死等到年後開春,一定要取我們的人頭。沒辦法,我們一直向深山裡走,直到有一天,發現了一條生著兩條翅膀的怪蛇。當時,我們又冷又餓,找了個山洞,把這條兩米長的凍僵了的怪蛇燒熟,填進了肚子。」
  為了錢和名聲,他們應該已經把這些素材加工了很多次,開篇便直入整體,提到了蘭谷裡的飛蛇。
  何寄裳並沒走進來,只是倚著門框,向南遠眺。
  「我們一路走,就發現了更多的怪蛇,路邊、溪旁、山石下面、樹枝上,到處都有,並且全部是已經凍僵或者凍得半死。老一輩說,怪蛇出沒的地方會藏有寶貝,它們就是看守寶物的靈神。反正不能出山,我們就沿著山谷一直走下去。出了山谷不遠,在一大段懸崖峭壁上,蓋著一間圓形的石屋,連門口也是圓形的,不過並沒有門。當時天上飄著小雪,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鑽了進去。」
  李尊耳瞇著眼睛微笑著,顯得非常得意,這些故事他曾親筆記錄過,想必也經過了自己憑想像進行的「藝術加工」。可想而知,當別人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編譯」過的作品時,這個迂腐的老鄉村教師有多麼得意。
  「那是什麼?那石屋就是天梯?」何寄裳忽然問了一句,扭過臉來。
  蔣光大笑:「當然是!石屋上鑿著紅字,我們雖然不認識那些彎彎曲曲的字,但照著抄下來的心眼還是有的。拿回來給老李看,他學問高,認得是『天梯』兩個字。」
  李尊耳故作優雅地點頭,對何寄裳的提問不屑一顧。
  「路上呢?什麼都沒遇到,就這麼平平安安過了蘭谷?」何寄裳的語氣也很奇怪,充滿了嘲弄。
  蔣光一愣:「路上?你什麼意思?」
  滿屋的人視線同時落在何寄裳身上,特別是蔣光、蔣亮、李尊耳三個,臉上帶著憤怒,彷彿對任何敢於懷疑這段經歷的人,他們都會嗤之以鼻、大為光火。
  何寄裳緩緩搖頭:「我沒什麼意思,你可以繼續了。到了天梯,又能怎麼樣?難道可以上天入地,為所欲為?」
  我明白,她所知道的情況必定跟蔣家兄弟講的有所不同,而且是雲泥之別,所以才會用這種語調說話。其實,以她的身法和做事方法,已經很給蔣家兄弟面子了,護寨神就在附近,只要她一聲呼哨,蔣家兄弟只怕立刻就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蔣先生,請繼續。」我揮了一下手臂,讓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來。
  蔣光有些走神,蔣亮接替他說下去:「我們進了石屋,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忽然之間,地面急速下降,像是突然掉進了深井裡,無抓無撓地往下落。我們沒有表,不清楚落了多久,眼前再次能看到東西的時候,已經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對面,就是一座古代宮殿,門口上方懸掛著一個巨大的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的字經老李辨認,就是『阿房宮』這個名字。」
  蔣亮的口才明顯不如哥哥,把最驚心動魄的這一段說得寡然無味。
  說老實話,這是一個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探險故事。怪物、深井、地下宮殿、秦始皇阿房宮……據說秦始皇併吞六國之後,曾把齊、楚、燕、韓、趙、魏六國都城的財寶全部搜刮一空,汗牛充棟地搬運到驪山阿房宮中。如果蔣家兄弟所到之處也是「阿房宮」,裡面的寶貝可想而知。
  李尊耳極為傲慢地輕輕咳嗽了一聲:「接下來的情況,可否由老朽代為補充?」
  他的思想,或許仍舊停留在「尊孔尊孟、之乎者也」的年代,所以,往往以自我為中心,不管現實環境如何。
  李康拉了拉他的衣襟,不停地使顏色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