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夾雜在活人中的酒鬼,貪婪的吃著菜餚,也是興奮異常。有一個鬼魂,夠著身子去夾菜,眼睛珠子掉進火鍋裡都不知道。身旁的一個活人,已喝的醉醺醺的,從火鍋裡用勺子撈出那個眼珠子,當成肉圓子,餵在嘴邊,一口一口慢慢吃著,最後一口全塞進嘴中。
王八看不下去了。加快步伐。繼續走著。
港務局到了。成堆成堆的磷礦,如同小山般。磷礦堆散出一陣又一陣的血腥味道,裡面傳出喊聲:「救我出來,求求你啦,救我出來。」
王八開始還能狠下心,不去聽。可是王八還是忍不住了。跑到磷礦堆跟前,去抓那些伸出來的手臂。用力拽,繃帶鬼魂又在尖叫了,王八看見磷礦堆上面的石頭在開始滾落下來。
王八想把手抽出來,逃掉。可是磷礦堆裡的手,死死的把他拉著,王八掙不脫。
繃帶鬼魂撲到磷礦堆伸出的手臂上,狠狠咬著。王八提著半截手臂,跑了開去。磷礦石堆垮了,把繃帶鬼魂埋住。
王八看著還攥著自己手掌的半截手臂,手臂從小臂的中段斷裂,血淋漓。可是流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黑水。
王八遠遠離開磷礦石堆,走了幾步,又看見那個繃帶鬼魂走到了自己身邊。
「你到底是誰。。。。。。。。」王八問道。
我飛快地從寶塔河往回走,順著夷陵路走,我邊走邊到處看。我希望我能感覺到王八出來。
我不能肯定我能看見他。
街上已經完全沒有行人了,時間對環衛工人來說,又早了點。濕淋淋的街道,散發出潮濕的味道,混合著灰塵的腥氣,淡淡的。
我走到了萬壽橋,萬壽橋正在改建。老橋被拆的破爛不堪,新橋卻沒有修好。只留下了一個很窄的通道,供行人通過。
我停下了腳步——王八過不了這裡。
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了。陰世的東西,我已經看不到了。可是我現在看到萬壽橋上瀰漫著濃烈的白霧。在清冷的夜間,覺得陰冷非常。
這橋上,一定有很多鬼魂,雖然我看不見。但我知道,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散發出的能量是寒冷的,在這橋上,積聚了如此的多魂靈,以至於橋面上的空氣溫度急劇下降,空氣中的水分凝結成水霧。
我想著王八是不是也該走到這裡了。按時間算來,他應該過了這裡,難到我剛才錯過了嗎?
我準備回頭,去找尋王八。我真的沒有把握能不能看見他。
我拿不定注意,萬一王八在路上有了什麼意想不到的波折呢,從而影響了他的前行速度(這個我猜對了),說不定他還沒有走過來,說不定,他。。。。。。。。。
我立馬打消這念頭,我對趙一二有信心,我相信,他不會眼睜睜看著王八被鬼魂拉去的。只有王八這個死心眼,真以為趙一二讓他走陰,就任由他不聞不問了。若是我,根本就不擔心。我絕對相信,趙一二有能力,留下後手,不讓王八出事。
趙一二卻在焦急,看來王鯤鵬這次凶多吉少,自己又走不開。趙一二想著王八靠著江邊走的話,應該沒事,有水猴子幫他。走陸路,除了攔路的那一群凶一點,讓他用用螟蛉就算了。可是看樣子王鯤鵬是執拗著不會再用螟蛉了。趙一二擔心起來,他忘了萬壽橋在修橋,失魂走陰最忌諱過橋,更別說,橋重新修整,驚動了當年鎮壓在橋下的厲魂。趙一二想起當年被老師騙著上了洛陽橋的情形,暗自為王八捏了一把汗。
趙一二學的是詭道,不擅長推算未來。算術的用途都在驅邪追魂上面。
王八走到萬壽橋了。王八停住。王八彷彿看見橋對面站著一個人,看身形是瘋子。王八搖搖頭,瘋子不會這麼大膽,跑到這裡來等他的。一定是鬼魂蠱惑的他幻覺。
王八膽子變大了。他明白了為什麼跟著趙一二學手藝,首先要走陰。
也許以後終身都要和陰間的鬼魂打交道,不把恐懼心驅除,如何當個神棍,至於術士,更是無從談起。
王八沒時間去想,那繃帶鬼魂的來歷了,繃帶鬼魂什麼聲音都發不出。王八不敢肯定它到底是趙一二安排來的,還是一個有更多意圖的厲鬼。
王八走上了橋,在進入濃霧之前,繃帶鬼魂,拉了拉他。
王八沒有遲疑,進入迷霧。
「小伙子,你喝不喝汽水。。。。。。。」一個中年婦女拿著一個農藥瓶子遞給王八。
王八不理會。
「你喝一口罷,不要你的錢。。。。。。。。你喝不喝。。。。。。。。你喝不喝。」王八的鼻子被捏起,農藥瓶子被打開,往他嘴裡倒去。王八揮開了那個女鬼,農藥瓶子掉在地下,女鬼慌忙的趴在地上,把流的滿地的農藥當瓊漿玉液般的舔起來。
「看我跳啊,看我跳啊。。。。。。。」一個滿臉淤泥的漢子,對著王八喊道,「看我跳啊。」言畢,縱身從橋欄杆上跳下運河。王八忍不住好奇,探頭往橋下看去。
「哈哈。。。。。。」那個漢子根本沒跳下去,他勾在橋邊的欄杆上,就等著王八伸出腦袋。兩個胳膊把王八的脖子抱住,死命的把王八往橋外扯。
王八勉強掙脫那個漢子的糾纏,卻看見一個身上到處是血洞的少年攔在他身前。血肉模糊的少年對著王八大喊:「打贏老子了,就放你過去!」
不等王八答話,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把王八的胳膊死死拉著,這男人異常的瘦小,全身的骨頭都突出來,佝僂著身軀,渾身瑟瑟發抖,:借點錢我買煙,兄弟,就借三十。。。。。。」
王八走不動了,身邊擠滿了鬼魂,各種各樣的鬼魂。
可是這還不夠,一群民工模樣的人走了過來,這群鬼魂穿著是三四十年前的打扮,都衣衫襤褸。
橋上的鬼魂開始發惡了。凶狠的撲向王八。
王八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繃帶鬼魂搶到王八身邊,和鬼魂們糾纏在一起。
繃帶鬼魂頭上的繃帶散開。露出了一張無法看清五官的臉龐,臉上的皮肉紅黑相間,滲著黃色的油脂。這是一個嚴重燒傷的面孔。
王八看見了,顧不得身邊的危險處境,大聲喊道:「是你!」
趙一二曾經對我說過 ,每個人都有不願意提及的陳年往事,他有,我有,王八也有。。。。。。。。
我在橋邊正在沒來由的想著趙一二給我說過的話。
我好像聽到了王八的聲音,來自橋上。
我看見橋面上的濃霧開始混亂的攪動起來。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這是王八的聲音無疑了。我衝向濃霧。
我跑的很快,帶出的風,把濃霧從中間一分為二,我什麼都看不見。我跑過了。橋上的濃霧又合攏,濃霧在四下飄散。
我回頭慢慢往濃霧中再次走去,我看見了霧中有個紅色的東西在發光。我不做任何思考,憑直覺就知道,那紅色的東西,和王八密切相關。
我走到紅色的東西旁邊,伸手把那紅色的玩意拈到手裡。
我又能看見了。
王八就在我身邊,被眾多鬼魂把鼻孔口唇摀住,即將憋死。一個女鬼正在往他耳朵裡吹氣。
我把這些鬼魂一一看過,他們現在都放開了王八,離我們遠遠的。但他們又跑不了。都愣愣的把我看著。
這些鬼魂都被紅光映照,看得好清晰。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現在從肩膀一下,全是火焰,火焰的最白熾處,就是我手裡捏著的螟蛉。
這東西到了手裡,就變得完全不一般了。王八從那裡弄來的寶貝(我當時還不知道趙一二的螟蛉),太順手了,我手揮了揮。王八突然在一旁喊道:「等等。。。。。。。。。。」
所有的鬼魂,全散開了,消逝在我的視線裡。我在這一刻,體會到了御鬼的權利給我帶來的樂趣——我叫你們來就來,叫你們回去就回去,要你們幹嘛就幹嘛,你們都得聽我的。不過這個情緒很短暫,我隨即心情平靜。把螟蛉還給王八,王八立馬在我面前變成一團模糊的影響,非得仔細看,才在夜色裡勉強感知到他的身軀。
我扶著王八走過了橋。
我牽住王八,兩人走著最後一段距離。
王八走的很慢,我不催促他。也許他在猶豫,選擇做神棍的道路是否正確。我希望他改變這個主意。可是王八最終還是沒有放棄。
我們在卯時之前走到了天然塔。
董玲還在睡覺。劉院長把身上的外套蓋在她身上。趙一二也在,正在和劉院長相互看著抽煙。
趙一二肯定知道王八過關了,看樣子他和劉院長寶塔下,呆了不只一時半會,地上全是煙頭。
我把王八扶著,走到趙一二面前。趙一二把燒了張黃裱紙,掏了個精緻的小瓷瓶,在王八頭頂糊弄幾下。王八的腎魄歸位。
東方的山巒有了一絲泛白,卯時到了。
王八走陰結束。又回復成常人。
可是王八沒有站起來,仍舊癱坐在地上。我彎下腰去,看見王八正在哭。哭的滿臉鼻涕眼淚。只是沒有發出聲音而已。他跟著我一路,都是哭過來的嗎。
「你怎麼啦,嚇的哭啦?」我沒看見過王八這麼窩囊過,他在我眼裡從來都是很堅強的。
趙一二對著王八,冷冷說道:「算了,她已經走了,她不想讓你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我不在乎,當年我就看著她這個樣子去世的。。。。。。。我一點都不在乎。」王八說道:「我答應過她的,要學最厲害的法術,替她報仇。」
「你若是跟我學手藝,為的是報私仇,那就算了。」
「她已經死了很久了,我真傻,知道她不會忘記我的!」王八拚命的敲自己的頭:「我早該知道是她的。」
「你們在說什麼?」我在一旁,被他們說得摸不著頭腦。
趙一二把螟蛉收回來,「能答應我,放下心中的怨恨嗎?」
王八不做聲。
「如果你答應,你以後的名字就叫王抱陽。」
王八擦乾臉上的淚痕。
「弟子王抱陽,給你磕頭了。」
「還沒完呢,做我徒弟那這麼簡單。不過。。。。。。你先跟著我學幾天吧。」
王抱陽,這個名字在幾年之後,名震湖北四川湘西的巫術界!
「鵬哥哥,我們真的去燒他家的稻草嗎?」
「嗯,他這麼罵你爸爸,還說你是化生子,要殺你呢。」
「鵬哥哥,我好怕,他會不會知道啊,他厲害呢,你還沒放暑假的時候,他就說你要來,還要放火,叫你嘎嘎(宜昌方言:外婆)把你看緊點。不然對你嘎嘎不客氣。」
「他敢,我叫我爸爸從宜昌喊警察過來,把他抓起來。他憑什麼說你是化生子,你都十二歲了。我聽我嘎嘎說了,他就是還記恨著你爸爸在以前給他戴過帽子,批鬥過他。說他是什麼。。。什麼牛鬼蛇神。。。。。。說你爸爸偷他的東西,他的寶貝。。。。。。。」
「我爸爸為什麼要給他戴帽子啊,戴帽子不好嗎?就是不戴帽子,他也是個妖怪。。。。。。。嘻嘻。。。。。」
「鵬伢子,你為什麼要去放火。。。。。。。」嘎嘎罵王八:「你這次惹大禍了,這麼辦,幸好韓天師說浮萍本身就是化生子,該死。。。。。。。。」
王八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知道,那些火,只追著浮萍燒。可他沒事。
幾天之後。
「你疼嗎?」
。。。。。。。
「你身上這麼多紗布,你熱不熱?」
。。。。。。。。
「你能不能不要死?」
。。。。。。。。。
「我以後要比那個妖怪跟厲害。再去燒他,把他燒死。」
。。。。。。。。。。。
「我錯了,對不起。。。。。嗚嗚。。。。。對不起。。。。。。。。」
我曾經聽王八說過一次,王八的母親是秭歸茅坪人。說的那次,我正在三峽,和他喝醉了。
(拜師之失魂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