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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玉化身4

    姥爹哈哈笑道:「這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余游洋指著羅步齋說道:「可是這位先生也是鬼啊。你為什麼不把他也收了呢?」
    姥爹一愣,看了看羅步齋。
    羅步齋也愣了,不知道余游洋為什麼要這麼說。
    余游洋說道:「剛才你舉著鐲子驅鬼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身體被綠光透過了。如果是人的話,應該會擋住光的。」
    剛才羅步齋一直在姥爹身後,姥爹倒是沒有注意到。羅步齋驚恐之極,也沒有注意看看自己。而恰才躲在不遠處的余游洋將一切收於眼底。
    羅步齋被綠光穿透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離開蘿蔔寨之後是身外身,被澤盛暗算之後身外身消散,又被九一道長用一段經文將即將踏入黃泉路的心魂收住,這才得以死而復生般歸來,一如當初被乞丐暗算之後死而復生。
    姥爹聽羅步齋說起死後復生的過程之後查閱典故,得知九一道長教給他的那段經文出自蓮花生大士的《中陰聞教得度密法》,是一種安撫心靈的「蓮師心咒」,可以讓人從驚慌恐懼中安靜下來。
    蓮花生大士原為印度僧人,以神通聞名。公元八世紀,蓮花生大士應藏王赤松德贊迎請入藏弘法,他以密宗法術一一收服藏地的凶神邪祟,因此他的心咒有去除魔障淨化自己的功效。
    九一道長將此心咒傳授給因驚恐而消散的羅步齋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羅步齋的身外身得以保存,但已經再次經歷死亡,所以雖然活著仍不能稱之為人,雖然死過仍不能稱之為鬼;遇匯聚千百年太陽能量的綠光雖然不會像鬼一般飛灰湮滅,又不能像人一樣遮擋留影。
    「可是我也沒有像剛才你看到的那些鬼一樣被燒掉啊。」羅步齋想了想說道。
    「那你到底是什麼?」余游洋仰頭問道。
    「我是人又不完全是人,是鬼又不完全是鬼。」有了蓮師心咒,羅步齋已經不再恐懼真相,甚至敢自嘲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
    余游洋一臉同情地看著羅步齋,說道:「真可憐……」
    羅步齋哭笑不得,問道:「我怎麼就可憐了?」
    姥爹樂不可支。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難道不可憐嗎?」余游洋理直氣壯地問道。
    羅步齋還要辯解,姥爹阻攔他,對余游洋說道:「你看他都這麼可憐了,就不要把今晚見到的說給別人聽,好嗎?」姥爹不希望霧渡河附近的人知道陰兵和羅步齋的事情,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余游洋眼神淒切地看著羅步齋,如同看著一條被人遺棄的小狗一般動了少女的惻隱之心,她用力地點頭道:「嗯!」
    「不過有一個條件!」她又說道。
    「哦?還有條件?什麼條件?」姥爹問道。
    「我要跟你們學驅鬼!以後我再看到拖走村裡人的鬼時,就不用躲了,還可以把他們趕走!」她抬頭挺胸,鬥志昂揚。
    姥爹笑道:「我們可以答應你。不過還要你家裡人同意呀。如果你爸爸媽媽不同意,我們答應也沒有用。」
    她信心滿滿道:「我會說服他們的!」
    姥爹原本以為她家裡人絕對不會同意的,所以用這樣的話來回答她。姥爹從來沒有想過要收徒弟,他認為單身多年的比他年紀還大**歲的羅步齋也沒有考慮過將自己的本領傳授給誰。他回答余游洋的時候其實還在猶疑間。
    可就是這一句猶疑間說出的話,居然讓羅步齋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余游洋不僅經過父母的同意跟他們一起回了畫眉村,後來居然還戀上了她認為很可憐的羅步齋。羅步齋將他畢生所學盡數教給余游洋,並在三年之後娶了她。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你刻意去努力,並且付出很多,以為可以改變人生,多年後回頭看時,發現那些你為之付出的東西實際上無足輕重,可有可無;而你當時不經意去做了一件事情,屬於無心插柳,多年後回頭再看,那裡已經綠蔭一片,甚至足以改變你的人生。
    余家父母早就聽說了畫眉村馬秀才是個精通玄黃之術的人,是個大好人。他們告訴姥爹,他們給女兒取余游洋這個名字,是因此曾經有個算命的說他們的女兒命弱,是童子命。童子命聽起來不錯,實際上是很不好的命。
    童子命的人前生不是人類,今生投胎做人;身邊冤親債主多,業障重;人緣壞或者疾病纏身。命理上佔孤辰寡宿華蓋星的人稱之為童子命。
    一般來說,童子命的人活不了太長。
    余家父母認為自己住在霧渡河旁邊,最可能帶走女兒的應該是水災,所以給她取了「游洋」二字。
    現在有姥爹這樣的人願意教她玄黃之術,他們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們希望女兒懂得玄黃之術之後可以保住自己的童子命。
    再說畫眉村跟霧渡河距離並不算遠,女兒可以常回來,他們可以常去,也免了思念之苦。
    因此,用不上余游洋勸說,她父母就連連點頭,欣喜不已。
    回到畫眉村之後,姥爹讓羅步齋給她安排了一個雅致一些的房間,任由她翻箱倒櫃地閱讀玄黃之書。不過姥爹自己基本沒有時間管她,玄黃之術一般都由羅步齋來教,姥爹有閒情的時候就教教她寫毛筆字,畫水墨畫。
    姥爹和羅步齋回到畫眉村後,不見澤盛回來。
    村裡有人說看見澤盛收拾東西後離開了畫眉村。他走到老河橋上的時候嚎啕大哭,如喪考妣。村裡有認識他的人上前勸說詢問,他卻不發一言,只是哭。哭了許久之後就走了。
    姥爹這才去澤盛的房間查看。果然他的東西都不見了。
    桌上卻有一封信。信的大概內容是無顏面對姥爹,自己先於他們從霧渡河回到畫眉村,收拾行李就走了,至於尋找小米的轉世的事情,他仍然會去做。
    字面雖然有歉意,但也有不甘,寫到尋找小米的轉世的時候,筆力比前面要重,墨水要濃,可以看出此時澤盛心中憤懣,幾乎是咬牙切齒寫出來的。
    羅步齋拿起澤盛的告別信一看,說道:「他這是威脅嗎?會不會找到小米的轉世之後對她不利?」
    姥爹神色凝重。
    羅步齋道:「如果小米的轉世不記得前世之事,阿賴耶識還未發芽,又被澤盛找到的話,難免會有遭他報復的危險。」
    「我早該取掉他的性命!」姥爹兩眼冒出精光。
    羅步齋從未聽他說過這樣凶狠的話,也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急忙改口道:「不過也不是他想找就能找到的。人海茫茫,無異於大海撈針。」
    姥爹長吁一口氣,扶著額頭說道:「我不應該如此憤怒。憤怒從來都於事無補的。反正我已決定過幾天就出外遊歷一番,除了躲避不知道在哪裡的弱郎大王之外,還可以順路找找小米的消息。參加完李曉成的婚禮之後我就離開這裡。」
    澤盛離開後的第二個早晨,姥爹早早起來,將玉手鐲對著晨光,想再吸吸從玉手鐲裡透出來的綠光。可是這次他對著晨光站了許久也不見有海水的幻象,不聞耳邊的嗡嗡聲。他試圖吸了幾次,只有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沒有任何飽腹感。
    姥爹心想,應該是在霧渡河驅走陰兵的時候用盡了玉鐲子的能量,畢竟那是千軍萬馬,不是散兵游勇孤魂遊鬼。
    姥爹歎息一聲,要將玉鐲子收起來。
    突然玉鐲子如泥鰍般一滑,從姥爹手中溜出!
    姥爹一驚,急忙伸手去抓。
    他剛一彎腰,突然腦袋感覺昏眩,眼前的房屋和棗樹旋轉起來。姥爹特別喜歡棗樹,馬家老宅被燒搶之後,姥爹在新的泥土房前又栽了一棵棗樹。棗樹旁邊落下棗子之後,會生出小棗樹。我曾挖過幾棵小棗樹,想在自家屋前種上。可是沒有一棵存活。
    姥爹看到那棵旋轉的棗樹一陣抖動,如人突然被凍時的一個哆嗦。然後他就倒在地上了,口鼻流血。
    那時余游洋和羅步齋都還沒有起來。
    姥爹撲在潮濕的泥土上,看著離手不到一寸遠的玉鐲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在那裡躺了許久。微熱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嘰喳聒噪的麻雀落在了他身上,幾片棗樹的葉子也落在了他身上。他卻如同身負千鈞一般動彈不得。
    他在夠不到的玉鐲子上看到了小米稍縱即逝的笑臉……
    姥爹努力將手伸出,將指頭扣進泥土裡,想借力再往前一點點,可都是徒勞無功。
    他看到小米的笑臉變成了一棵種子,如同棗核。那顆種子在晨光的照耀下,慢慢長出了一個小芽兒。姥爹背上的麻雀似乎也發現了玉鐲子中有棵新芽兒,立即飛撲到玉鐲子上,用嘴去啄。
    姥爹心急如焚,想趕又爬不起來,想喊卻發不出聲音。
    麻雀的嘴無法啄進玉鐲子裡,可是那棵新芽兒居然不見了。
    麻雀見啄不到,從玉鐲子的圈裡跳到圈外,從圈外跳進圈內,尋找一番,然後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多少年後,姥爹再想起當時撲倒在地看到的情形,猜想那就是小米真正轉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