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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僅是種族仇恨

盧旺達和布隆迪的種族屠殺事件通常被形容為自私的政客為了自身利益不擇手段煽動早已存在的種族仇恨。就像人權觀察組織出版的一本叫《故事無人講述:盧旺達的種族屠殺》裡所總結的:「種族屠殺並非是遠古的種族仇恨引發不可控制的暴民動亂……而是現代特權階級深思熟慮後的選擇。他們通過煽動仇恨和恐懼來鞏固其地位與權力。為了阻止盧旺達內部日益壯大的政治反對勢力,這一小簇特權階級首先讓大多數人來反對少數人。然而當他們面臨盧旺達愛國陣線在戰場和談判桌上節節勝利時,這一小簇當權者將原先分而治之的策略轉變為種族屠殺。他們相信種族滅絕行動可使胡圖族人在他們的領導下團結一致,贏得戰爭的勝利……」有確鑿證據證明這種觀點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盧旺達悲劇。

但是也有證據顯示其他因素的存在。盧旺達境內還有第三個少數族群,即熟知的特瓦人或俾格米人。他們只佔總人口的1%,位於社會規模與權力結構的底層,對任何人都不會造成威脅,但他們中的大多數還是未能在1994年大屠殺中倖免於難。1994年暴動不僅僅是胡圖族與圖西族的衝突,還有許多複雜的派系鬥爭:胡圖族內部就被分為三派,胡圖族總統被殺害可能就是派系鬥爭的結果;有一些胡圖族人則加入了由圖西族領導的盧旺達愛國陣線。胡圖族人與圖西族人之間的差異並非如通常描述的那樣鮮明,這兩個族群講同一種語言,在相同的教堂祈禱,去同一所學校、同一間酒吧,住在同一個村子,由同一個酋長領導,在同一間辦公室工作。胡圖族和圖西族之間互相通婚,而且(在比利時人引進身份證之前)有時還會改變自己的種族身份。通常,胡圖族人和圖西族人在長相上會有差別,但許多人無法單從相貌上將這兩個族群區分開來。大約四分之一盧旺達人的曾祖父母中會有圖西族人和胡圖族人。(事實上,對於胡圖族人和圖西族人不同根源這一傳統看法的準確性存有爭議,有些人認為他們本是同根生,只是各自在盧旺達和布隆迪經濟與社會中有所差異而已。)在1994年大屠殺中,族群混合造成了數以千計的個人悲劇。比如胡圖族人試圖保護自己的圖西族配偶、親戚、朋友、同事和顧客,甚至用金錢去賄賂那些劊子手。1994年,盧旺達社會中這兩個族群的衝突是如此錯綜複雜。醫生殺死病人,病人殺死醫生,老師殺死學生,學生殺死老師,還有與鄰居、同事互相砍殺。胡圖族人在保護自己身邊圖西族人的同時又對其他圖西族人進行屠殺。對此,我們不得不自問:「這些盧旺達人如何受到極端派領導人的蠱惑,從而以最血腥的方式相互殘殺?」

最讓人迷惑不解的是,如果我們相信種族屠殺不過是政客煽動胡圖族與圖西族之間種族仇恨的產物,那麼如何解釋發生在盧旺達西北部的屠殺呢?在那裡除了一個圖西族人外,其他都是胡圖族人,然而,大規模的屠殺還是發生了——胡圖族人殺胡圖族人。雖然其死亡人數「只佔總人口的5%」,低於盧旺達總體死亡人數比重(11%),但我們仍需要解釋為何胡圖族社區會在缺乏種族仇恨的動機之下,仍殺戮了至少5%的同胞。隨著1994年種族屠殺的持續,在盧旺達其他地方,圖西族人口開始減少,胡圖族也開始自相殘殺。

所有的這些事實表明了為什麼我們需要尋找除種族仇恨外的其他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