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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另一條路

我們現在正站在兩條路的交叉口上。但是與羅伯特·弗羅斯特的著名詩歌中的路不一樣,這兩條路截然不同。我們長期以來一直行駛的那條路看起來是舒適、平坦的高速公路,我們可以加速前進,但路的盡頭卻有災難在等著我們。另一條我們很少走的岔路為我們提供了保護地球的最後一個機會。

歸根結底,走哪一條路是我們自己要作的決定。在承受了這麼多之後,假如我們提出了「知情」的要求,並且明白別人在要求我們冒無謂的風險,我們就不應該再相信到處使用有毒化學品的建議,而應該四處找找,看有沒有其他道路可行。

除了用化學方法控制昆蟲外,還有其他各種奇妙的方法可以利用。這些方法,有的已經在使用,並且取得顯著的效果。有的方法還在實驗室測試階段。有的則不過是富於想像力的科學家頭腦裡的一些想法,等有機會才能加以測試。這些方法都具有一個共性:它們都是生物學的解決辦法,其基礎是人們對所要控制的生物體的瞭解,以及對生物體所屬的整個生命體系的瞭解。各個領域的生物學專家都在作著貢獻,包括:昆蟲學家、病理學家、遺傳學家、生理學家、生物化學家、生態學家。所有人都在把他們的知識和靈感投注到創建一門新的科學——生物防治學。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一位生物學家卡爾·斯旺森教授說:「每一門科學都可以比作一條河。其源頭隱約朦朧,不引人注目;時而平緩,時而湍急;有乾涸的時候,也有漲水的時候。憑借研究人員的辛勤工作和眾多思想支流的彙集,河流勢頭漸猛;新的概念和理論逐漸產生,又使它得以加寬、加深。」

現代的生物防治科學也是這樣。一個世紀以前,為了消滅困擾農民的昆蟲,首次引進了昆蟲的天敵,這算是生物防治在美國的模糊開始。這門科學的發展時而緩慢,時而停滯,但在成功案例的促進下常常能夠加快速度、突飛猛進。20世紀40年代,應用昆蟲學領域的研究人員為當時的各種殺蟲劑所迷惑,拋棄生物防治的方法,走上了「化學控制」的道路,生物防治科學也就進入乾涸時期。把昆蟲從世界上消滅掉的目標越來越渺茫。如今,人們終於徹底醒悟,發現隨心所欲地使用化學品對我們自身的傷害比昆蟲更大。於是,生物防治科學之河開始吸納思想的支流,又重新流動起來。

有的新方法非常新穎別緻,試圖利用昆蟲的力量作用於昆蟲自身。這些方法中最令人讚歎的是「雄性絕育」技術。這種技術是美國農業部昆蟲研究所負責人愛德華·尼普林博士與他的同事一起研發出來的。

大約25年前,尼普林博士提出了一個令同事們感到震驚的昆蟲防治方法。他提出,如果能把大量的昆蟲絕育,然後放出去,絕育的雄性昆蟲在特定條件下與野生昆蟲競爭並取勝,反覆地釋放幾次後,昆蟲就可能產出無法孵化的卵,於是這個族群就漸漸消失了。

這個建議與官方做法衝突,也受到一些科學家的質疑,但是尼普林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在付諸實驗之前,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需要解決:要找到一個使昆蟲絕育的可行方法。理論上講,1916年的時候人們已經知道X射線可以使昆蟲絕育。當時,一位名叫朗納的昆蟲學家發現了煙草甲蟲的絕育現象。20世紀20年代,赫爾曼·穆勒用X射線引起突變的開創性研究打開了一個全新的思想世界;到20世紀中期,許多研究人員都報告了用X射線或伽馬射線使至少12種昆蟲絕育的情況。

但這些還都只是實驗,實際應用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大約1950年,尼普林博士開始推動工作,試圖用絕育技術解決困擾南部牲畜的一種害蟲——螺旋蠅。這種蒼蠅會把卵產在溫血動物的傷口上。孵化出的幼蟲在宿主身上寄生,以宿主的血肉為食。10天之內,一隻成年牛就會死於嚴重感染。美國每年的牲畜損失約為4 000萬美元。野生動物的死亡數量無法估算,但一定很多。德克薩斯州一些地區的鹿變少就是螺旋蠅造成的。螺旋蠅是一種熱帶或亞熱帶昆蟲,在中南美地區、墨西哥以及美國西南部生存。大約在1933年,螺旋蠅意外地進入佛羅里達州,那裡的氣候允許它們得以過冬,繁衍後代。後來,螺旋蠅又蔓延到亞拉巴馬州南部和喬治亞州。很快,美國東南部的畜牧業損失就上升到每年2 000萬美元。

在過去的幾年裡,德克薩斯州農業部的科學家們收集了大量關於螺旋蠅生物特性的信息。到了1954年,在佛羅里達州的島嶼上進行初步實驗後,尼普林博士準備進行更大規模的實驗,以證明他的理論。在荷蘭政府的安排下,他去了離大陸至少50英里的加勒比海地區的庫拉索島。

從1954年8月開始,在佛羅里達農業部實驗室培養並絕育的螺旋蠅被空運至庫拉索島,並在那裡以每週400平方英里的速度投放。實驗山羊身上的卵團數量幾乎立刻減少了,同時卵的能育性也有所下降。投放僅僅7周後,所有的卵就都不能孵化了。很快就再也找不到卵團了。庫拉索島上的螺旋蠅被徹底消滅了。

庫拉索島實驗的成功刺激了佛羅里達的養殖戶們,他們也想利用這種技術消滅當地的螺旋蠅。佛羅里達州的面積是庫拉索島的300倍,所以難度相當大。1957年,美國農業部和佛羅里達州政府一起為清除計劃提供資金。這項計劃包括:在一個特別的「蒼蠅工廠」每週生產5 000萬隻螺旋蠅;20架輕型飛機按預設的飛行模式每天飛行五六個小時,每架飛機上帶著1 000個紙盒,每個紙盒裡裝著200到400只絕育的螺旋蠅。

1957—1958年冬天異常寒冷,佛羅里達北部地區天寒地凍,螺旋蠅被限制在一個很小的區域內,為實施計劃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17個月後計劃完成了,總共有350萬人工培養並絕育的螺旋蠅被投放到佛羅里達州以及喬治亞州和亞拉巴馬州的部分地區。最後一隻受螺旋蠅感染的動物發現於1959年2月。在之後的幾個星期裡,又捉到幾隻成年螺旋蠅。此時,螺旋蠅就被徹底消滅了。東南部地區螺旋蠅的滅絕證明了科學創造力的價值,是充分的基礎研究、毅力和決心共同作用的結晶。

現在,密西西比州設立了一個隔離屏障以阻止螺旋蠅蟲再次從西南地區進入。螺旋蠅在西南地區根深蒂固,加上地域廣袤和從墨西哥重新入侵的可能,消滅那裡的螺旋蠅一定非常艱難。雖然如此,由於意義重大,農業部希望至少把螺旋蠅的數量控制在較低的水平,德克薩斯州以及西南部其他受螺旋蠅蟲害的地區很快就會實行一些計劃。

消滅螺旋蠅的成功激起了用相同的辦法對付其他昆蟲的極大興趣。當然,並非所有的目標都適合這種技術,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生活週期、種群數量以及對輻射的反應。

英國正在進行實驗,希望能用這種方法對付羅德西亞的采采蠅。這種昆蟲肆虐了非洲三分之一的土地,對人類健康構成威脅,並妨礙了450萬平方英里樹木繁茂的草地上牲畜的飼養。采采蠅的習性與螺旋蠅截然不同,雖然可以通過輻射使其絕育,但實際應用之前仍有一些技術難題需要解決。

英國已經檢測了很多其他昆蟲對輻射的敏感性。經過在夏威夷的實驗室以及遙遠的羅塔島上的實地試驗,美國科學家得出了一些關於瓜蠅以及東方和地中海果蠅的令人鼓舞的發現。玉米螟和蔗螟也接受了檢測。有醫學價值的昆蟲也可能通過絕育技術控制。一位智利科學家指出,雖然使用了殺蟲劑,瘧蚊仍在智利生存,投放絕育的雄性蚊子才可能給瘧蚊以最後一擊。

既然通過輻射使昆蟲絕育比較困難,有人就開始尋找其他辦法。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不育劑。

佛羅里達州奧蘭多市農業部實驗室的科學家們正在實驗室和實地試驗中使用混入化學藥劑的食物為家蠅絕育。1961年,在佛羅里達群島的一座島嶼上,一個蒼蠅群落在5周時間內就被徹底消滅了。之後附近的島嶼上自然出現了種群恢復,但是作為一個試點,這個實驗是成功的。農業部一定會為這種方法的前景感到興奮。如我們所知,起初殺蟲劑幾乎已經無法再控制家蠅了。毫無疑問,我們需要一個全新的控制方法。通過輻射絕育的問題之一是,它不僅需要人工培養,而且需要投放的絕育雄性昆蟲數量要遠遠超過野生昆蟲的數量。螺旋蠅的數量不算多,因此可以實現投放。但是家蠅就不同了,儘管只是暫時的數量增加,兩倍於家蠅數量的投放一定會遭到反對。另一方面,把不育劑藏在誘餌裡,放在蒼蠅的自然環境中,蒼蠅吃了這種食物就會不育。經過一段時間後,不育的蒼蠅就會成為主宰,這樣它們就會自行滅絕了。

絕育劑的試驗要比化學藥劑的試驗困難多了。評估一種化學品需要30天時間(當然,多種試驗可以同時進行)。從1958年4月到1961年12月,在奧蘭多實驗室對幾百種化學物質的絕育效果進行了篩選。在眾多化學物質中選出了一些有希望的,令農業部感到很高興。

現在,農業部的其他實驗室也在研究這個問題,試驗化學物質在螫蠅、蚊子、棉子象鼻蟲以及各種果蠅身上的效果。這一切還處於實驗階段,但是在絕育劑研究工作開始後的短短幾年裡,已經取得了很大進展。在理論上,它還有許多吸引人的特性。尼普林博士指出,有效的絕育化學藥劑會很容易超過最好的殺蟲劑。我們可以想像一下,數量為100萬隻的昆蟲群體每過一代就增加5倍。殺蟲劑殺死每一代昆蟲數量的90%,三代過後還剩下12.5萬隻。相比而言,使用造成90%昆蟲不育的化學藥劑後,到第三代只剩下125只昆蟲。

從另一方面看,有的絕育劑屬於強力化學物質。幸運的是,在早期階段,研究絕育劑的人們會注意選取安全的化學品和安全的使用方法。不過,到處都能聽到從空中噴灑絕育劑的建議(例如:在舞毒蛾幼蟲破壞的葉子上噴藥)。沒有徹底研究可能造成的危害之前,進行這樣的嘗試是極不負責任的。如果不把絕育劑的潛在危害謹記在心,我們很容易陷入比殺蟲劑問題更加糟糕的困境。

目前進行試驗的絕育劑一般可分為兩類,它們的作用方式都很有趣。第一類絕育劑與細胞的新陳代謝密切相關,即它們與細胞或組織需要的物質很像,以至於生物會把它們「誤認為」真的代謝物,從而把它們納入正常的生長過程中。但是在一些細節上問題就出現了,於是生長過程被迫停止。這種化學物質叫作抗代謝物。

第二類絕育劑包括作用於染色體的化學物質,它們可能對基因化學物質產生影響,並導致染色體破裂。這一類絕育劑屬於烷化劑,這是一種反應強烈的化學物質,可以引起嚴重的細胞破壞,損傷染色體,導致突變。倫敦切斯特比蒂研究院的皮特·亞歷山大博士認為:「所有能使昆蟲絕育的烷化劑都可能是強力的誘變劑和致癌物質。」亞歷山大博士覺得,這樣的化學物質應用於昆蟲防治一定會遭到強烈反對的。因此,我們希望當前進行的實驗不僅能夠找到這些化學物質的實際用途,還能發現其他安全的、對目標昆蟲有針對性打擊的化學物質。

有的研究試圖利用昆蟲的生活習性製造消滅昆蟲的武器,頗為有趣。昆蟲會產生各種毒液、引誘劑、驅斥劑。這些分泌物的化學性質是怎樣的呢?我們可以把它們用作選擇性的殺蟲劑嗎?來自康奈爾大學以及其他地方的科學家們正在研究許多昆蟲針對捕食性昆蟲的防禦機制和昆蟲分泌物的化學結構,以找到答案。有的科學家正在研究所謂的「保幼激素」。這是一種很有效力的物質,能夠阻止昆蟲幼蟲在生長到一定階段之前發生變化。

引誘劑的發現可能是對昆蟲分泌物的探索中最有用的發現。在此期間,又是自然為我們指明了方向。舞毒蛾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雌蛾由於身體太重飛不起來。只能生活在地面或接近地面的地方,在低矮植被裡飛行,或爬行到樹枝上。相反,雄蛾非常善於飛行,它們會被雌蛾的腺釋放的一種香味吸引,即使很遠的地方也會趕來。多年以來,昆蟲學家一直在利用舞毒蛾的這一習性。他們辛苦地從雌蛾體內提取這種性引誘劑,然後在昆蟲分佈地區邊沿地帶使用引誘劑,以調查昆蟲數量。但這是一種花費很大的方法。儘管東北部各州有蟲害現象,但是並沒有足夠的舞毒蛾提供引誘劑。因此必須從歐洲引進人工收集的雌蛹,有時候每隻蛹的價錢高達0.5美元。經過多年的努力,農業部化學家近來成功地分離出這種引誘劑,確實是一個巨大的突破。由於這一發現,科學家們成功地用海狸油成分製成合成材料,這種材料與自然生成的引誘劑效果一樣,足以騙過雄蛾。一個捕蟲器中只需放一微克(1/1 000 000克)就能夠生效。

這一切的價值遠遠超出了學術範疇,因為這種全新的、經濟的「引誘劑」不僅可以用於昆蟲調查工作,還可以用於昆蟲防治。現在,人們正在試驗幾種可能性更大的用途。在這種可以叫作心理戰的實驗中,引誘劑與一種顆粒材料相結合,並從飛機上灑下。這樣做的目的是迷惑雄蛾,改變其正常行為,使雄蛾在香氣瀰漫中找不到雌蛾。旨在引誘雄蛾與假雌蛾交配的實驗中也使用了這種方法。在實驗室中,雄蛾被引誘與小木片、蛭石以及其他無生命的小物件交配,只需用引誘劑浸染這些小物件。這種引導舞毒蛾交配的方法是否能夠減少昆蟲數量,還需進一步實驗證明,但這是個重要的可能性。

舞毒蛾引誘劑是首例人工合成的性引誘劑,但是很快就可能有其他引誘劑研製出來。科學家們正在研究,用人工合成的引誘劑作用於眾多農業昆蟲。海森蠅和煙草天蛾的實驗已經取得令人鼓舞的成果。

現在人們正在試著把引誘劑與毒劑相結合來對付一些昆蟲。政府機構的科學家已經研製出一種叫作「甲基丁香酚」的引誘劑,可以引誘雄性東方果蠅和瓜蠅。在日本南部的小笠原群島上進行的實驗,把這種引誘劑與一種毒素相結合。用兩種化學物質浸染小片的纖維板,然後從空中灑向整個島群,以誘殺雄蠅。這一「撲滅雄性」計劃開始於1960年。一年之後,農業部估算99%的昆蟲被消滅掉了。這種方法明顯優於傳統的噴灑殺蟲劑的方法。使用的有機磷毒素局限於纖維板上,不會被野生動物吃掉。此外,殘留物很快就會消散,因而不會對土壤和水造成污染。

但是,昆蟲之間的交流並不全是憑借吸引或排斥的氣味實現的。有的飛蛾能聽到蝙蝠飛行時連續發出的超聲波(像雷達系統一樣指引蝙蝠在夜間飛行),從而避免被捕食。一些鋸蠅幼蟲聽到寄生蠅拍動翅膀的聲音後,會擠在一起保護自己。從另一方面講,鑽木昆蟲拍動翅膀的聲音也會使它們的寄生蟲找到它們;對於雄性蚊子而言,雌蚊翅膀的拍動極具誘惑。

昆蟲探測聲音和作出反應的能力可以用來做些什麼呢?反覆播放雌蚊拍動翅膀的聲音成功吸引雄蚊雖然尚在實驗階段,但十分有趣。雄蚊被引誘到一張電網上電死了。加拿大正在試驗超聲波的趨避效用,以對付玉米螟和糖蛾。夏威夷大學的兩位研究動物聲音的權威休伯特·弗林斯教授與馬博·弗林斯教授相信,只要能利用現有的大量關於昆蟲聲音產生和接收的知識,就能找到利用聲音影響昆蟲行為的野外方法。趨避的聲音比引誘的聲音更具有實用的前景。他們兩人發現,燕八哥聽到同伴痛苦的尖叫聲的錄音,會四散逃開。這一發現使兩位教授聞名於世。可能這個發現裡隱藏著可以應用於昆蟲的奧秘。對於工業世界的實幹家而言,這樣的可能性更加真實。現在已經至少有一家大型電子公司準備設立實驗室進行試驗。

人們也在做實驗,試圖利用聲音直接殺死昆蟲。超聲波可以殺死實驗槽裡的所有蚊子幼蟲,但也能殺死其他水生生物。在其他實驗裡,空氣中的超聲波可以殺死綠頭蒼蠅、粉虱以及黃熱病蚊子。所有這些實驗都還是邁向全新的昆蟲防治方法的第一步。有一天,神奇的電子學會把這些方法都變成現實。

新的生物防治方法並不只是電子學、伽馬射線和人類發明的其他事物。有的方法由來已久,其原理是:昆蟲與人類一樣也會患病。像舊時的瘟疫一樣,細菌感染能毀滅整個昆蟲種群;在病毒的攻擊下,大批昆蟲患病、死亡。在亞里士多德的時代之前,人們就知道昆蟲也會患病;中世紀詩歌中有對桑蠶疾病的描述。通過對桑蠶的疾病進行研究,巴斯德首次發現了傳染病的原理。

困擾昆蟲的不僅有病毒和細菌,還包括:真菌、原聲動物、微小蠕蟲以及其他大體而言算人類朋友的微小生物。微生物不只是病原體,有的可以處理廢物、使土壤更加肥沃、像發酵和硝化作用一樣進入無數的生化過程。為什麼它們不能幫助我們控制昆蟲?

19世紀的動物學家艾利·梅奇尼科夫是第一個設想利用微生物的人。在19世紀最後10年和20世紀前半葉,微生物防治的想法逐漸成形。20世紀30年代末,使用乳白病治理日本甲蟲證明了,可以通過在昆蟲的生存環境中加入一種疾病來控制昆蟲。乳白病是由芽孢桿菌引起的。我已經在第七章提到,這一細菌控制的經典案例在美國東部有著悠久的使用歷史。

現在,人們把很大的希望寄托於另一種細菌——蘇雲金桿菌。1911年,在德國圖林根省,人們發現這種細菌會導致麵粉蛾幼蟲患上致命的敗血病。實際上,這種細菌的殺傷作用是憑借毒性,而不是疾病。在這種細菌植物性的枝芽中,連同芽孢一起,生成了由一種蛋白質構成的特殊晶體。這種蛋白質對一些昆蟲有很強的毒性,尤其是像蛾一樣的鱗翅類昆蟲。幼蟲吃了覆蓋有這種毒素的葉子後,會出現麻痺、停止進食的症狀,並很快死去。從實際應用的角度看,立即停止進食的效果是一大利好,因為只要使用了病菌,對莊稼的破壞就會停止。現在,美國的一些公司正在生產各種包含蘇雲金桿菌芽孢的化合物。幾個國家正在進行實地測試:法國和德國試驗菜粉蝶的幼蟲,南斯拉夫試驗美國白蛾,蘇聯試驗黃褐天幕毛蟲。在巴拿馬,試驗始於1961年。這種細菌殺蟲劑可能會解決香蕉種植者所面臨的嚴重問題。那裡的根蛀蟲是香蕉樹的一大害蟲,它們會破壞香蕉樹的樹根,使樹很容易被風吹倒。狄氏劑曾是對付根蛀蟲的唯一有效方法,但是現在它已經導致一系列災難發生。根蛀蟲產生了抗藥性。狄氏劑還殺死了一些重要的捕食性昆蟲,從而導致卷葉蛾(體型短小,幼蟲會在香蕉表面留下疤痕)數量增加。人們有理由希望,新的微生物殺蟲劑能夠消滅卷葉蛾和根蛀蟲,但不破壞自然平衡。

在加拿大和美國的東部林區,細菌殺蟲劑可能是對付蚜蟲和舞毒蛾之類森林昆蟲的重要方法。1960年,兩國都使用了蘇雲金桿菌商業制劑進行實地試驗。初期的一些結果是令人鼓舞的。例如,在佛蒙特州,細菌防治的效果與DDT一樣好。目前,主要的技術問題是,找到一種溶液,用它把芽孢黏在常青樹的針葉上。農作物就沒有這樣問題,藥粉也能使用。人們已經在各種蔬菜上試驗了細菌殺蟲劑的效果,尤其是加利福尼亞州。

同時,另外一個不那麼引人注意的是關於病毒的研究。在加利福尼亞州,幼小的苜蓿上噴上了一種物質,這種物質與殺蟲劑一樣可以殺死苜蓿毛蟲。這種物質是一種取自毛蟲體內的病毒溶液,毛蟲正是因為感染了疾病才死亡的。只需要5只患病的毛蟲就可以提供足夠的病毒來治理一英畝的苜蓿。在一些加拿大林區,一種病毒可以有效地控制松樹鋸蠅,因而已經取代了殺蟲劑。

捷克斯洛伐克的科學家們正在試驗,用原生生物對付結網毛蟲以及其他害蟲。在美國,人們發現一種原生生物寄生蟲可以降低玉米螟的產卵能力。

有些人聽到微生物殺蟲劑會聯想到威脅其他生命的細菌戰的畫面。但事實不是這樣。與化學品不同,昆蟲病原體只針對目標昆蟲發生作用。昆蟲病理學的著名權威人士愛德華·斯坦豪斯博士強調:「無論是在實驗室,還是在自然界,都沒有出現昆蟲病原體導致脊椎動物患病的案例。」

昆蟲病原體只會影響一小部分昆蟲,而且有時候只影響一種昆蟲。從生物學上講,它們不屬於能夠導致高等動物和高等植物患病的種類。斯坦豪斯博士還指出,自然界中的昆蟲疾病只影響某些特定種類的昆蟲,而不會危及寄主植物或以它們為食的動物。

昆蟲有很多天敵,不僅包括各種微生物,還包括其他昆蟲。大約1800年,伊拉茲馬斯·達爾文首次提出了可以用刺激天敵生長來控制某種昆蟲。可能是因為這是最早使用的生物防治方法,所以人們普遍會錯誤地以為只有這一種化學品的替代方法。

1888年,昆蟲學家探險者的先驅艾伯特·科貝利前往澳大利亞尋找威脅加州柑橘產業的吹綿蚧的天敵,這是傳統的生物防治方法在美國的開始。如我們在第十五章提到的,這個計劃取得了巨大成功,而且在此後的一個世紀,人們在世界上到處尋找昆蟲天敵以控制一些不速之客。總共有100種引進的捕食性昆蟲和寄生蟲存活下來。除科貝利引進的澳洲瓢蟲外,對其他昆蟲的引進也取得了成功。一種從日本引進的黃蜂全面控制了侵擾東部蘋果園的一種昆蟲。一些意外地從中東引進的、斑點苜蓿蚜蟲的天敵拯救了加州的苜蓿產業。像細腰黃蜂對日本甲蟲的控制一樣,舞毒蛾的寄生蟲和捕食性昆蟲也實現了有效的控制。據估算,對介殼蟲和粉蚧的控制每年可以為加州節省數百萬美元。加州一位著名的昆蟲學家保羅·德巴赫估計,在加州400萬美元的生物防治投入就可以產生1億美元的收益。

在世界各地大約有40個國家成功地使用引進天敵的生物防治法控制了害蟲。與化學品相比,生物防治有明顯的優勢,它比較便宜,能實現永久性控制,不會有殘留。然而,生物防治方法得到的支持卻很少。加利福尼亞州是唯一有正式的生物防治計劃的州,而且很多州連一個全心投入的昆蟲學家也沒有。也許用昆蟲天敵實現生物防治的方法還欠缺科學上的嚴密性。目前,生物防治對昆蟲種群的影響還沒有仔細研究過,昆蟲投放也還不精確,而這種精確性正決定著成敗。

捕食性昆蟲和被捕食的昆蟲不會單獨存在,而是共存於一個巨大的生命之網,因而所有因素都要考慮到。可能在森林裡傳統的生物防治最有實用前景。高度人工化的現代農業與大自然的性質截然不同。但森林則是另外一個世界,更接近於自然環境。在這裡,只需要人類的一點點幫助,並盡可能地減少干預,大自然就可以自由發展,創造一個神奇而精妙的制衡系統,保護森林免受昆蟲的過度危害。

美國的林務官似乎只想到引進昆蟲寄生蟲和捕食性昆蟲的生物防治方法。加拿大人的思路要更加開闊一點。歐洲人最領先,他們發展了令人稱奇的「森林衛生」科學。在歐洲林務官看來,鳥類、螞蟻、森林蜘蛛以及土壤中的細菌都是森林的一部分,他們在培育新的森林的時候也會考慮到這些保護性因素。幫助鳥類生存就是第一步動作。在當今的集約林業時代,老的空心樹已經消失,因而啄木鳥和其他在樹上住的鳥兒就失去了家園。可以用巢箱解決這個問題,把鳥兒帶回森林。也有專門為貓頭鷹和蝙蝠設計的箱子,這樣它們就可以接白天鳥兒的班,在夜間捕食昆蟲。

但這只是個開始。歐洲林區一些出色的控制計劃會利用森林紅蟻作為捕食性昆蟲——不幸的是,美國沒有這種螞蟻。大約25年前,維爾茨堡大學的卡爾·格斯瓦爾德教授找到了培育紅蟻並發展蟻群的方法。在他的指導下,超過1萬個紅蟻群落在德國90個測試區域發展起來。意大利以及其他國家也採用了格斯瓦爾德教授的方法,他們建立起螞蟻農場,以供給森林投放用。比如,在亞平寧山脈,人們已經發展了數百個蟻群,以保護新造的森林。

德國莫恩市的林務官海因茨·魯佩茲捨芬博士說:「如果森林裡有鳥和螞蟻的保護,還有蝙蝠和貓頭鷹,說明生物平衡已經得到改善。」他認為,為樹木培育各種「天然伴侶」要比引進單一捕食性昆蟲或寄生蟲更有效果。

莫恩市林區新發展的蟻群被鐵絲網保護起來,以免被啄木鳥吃掉。在一些試驗區,啄木鳥的數量已經在10年裡增加了400%。這種方法可以避免蟻群數量的嚴重損失,還能促使啄木鳥啄食森林裡有害的毛蟲。大部分照料蟻群(還有鳥箱)的工作由當地學校10到14歲的孩子們承擔。其成本非常低,卻實現了對森林的永久保護。

在魯佩茲捨芬博士的研究中另一個極為有趣的特點是對蜘蛛的利用,在這方面他算是一個先驅。雖然有大量關於蜘蛛類別和自然歷史的文獻,但它們都是分散而不完整的,也沒有考慮蜘蛛在生物防治方面的價值。在已知的22000種蜘蛛中,760種是德國生長的(美國生長的約有2000種)。德國森林裡生活著29個蜘蛛種族。

對於一個林務人員而言,蜘蛛最重要的是它們所結的網。輪網蛛是最為重要的,因為它們的網極其細密,可以捕捉所有飛行的昆蟲。十字蜘蛛的一張大網上(直徑為16英吋),大約有12萬個粘性網結。一隻蜘蛛在它18個月的生命裡會消滅2000只昆蟲。一個健康的森林裡,每平方米(略大於一平方英尺)林地有50到150只蜘蛛。如果不夠這個數目,可以通過收集和投放卵囊來彌補。魯佩茲捨芬博士說:「3只橫紋金蛛(美國也有這種蜘蛛)的卵囊可以孵化1000只蜘蛛,從而捕食20萬隻昆蟲。」他說,春天出現的輪網蛛的細小幼蟲尤其重要,因為它們會在樹的頂端織網,這樣就保護了嫩芽免受昆蟲侵擾。當這些蜘蛛蛻皮和長大時,網也變大了。

加拿大生物學家也採取了相似的研究路線,雖然北美地區的森林多是天然的,而不是人工種植,用於保持森林健康的物種也不一樣。加拿大人著眼於小型哺乳動物,它們可以有效地控制某些昆蟲,尤其是生活在林地鬆軟土層裡的昆蟲。其中一種叫作鋸蠅,雌鋸蠅長著一個鋸齒狀的產卵管,它會用這個產卵管割開常青樹的針葉,把卵產進去。孵化的幼蟲會掉落在落葉松腐殖土上,或者雲杉和松樹下的土層上,形成蠅繭。森林地面之下是一個蜂巢狀的世界,裡面佈滿了小型哺乳動物的隧道,包括白足鼠、鼷鼠以及各種鼩鼱。貪吃的鼩鼱能發現並吃掉大量的鋸蠅繭。它們會把前腳搭在繭上,從底部開吃,並能準確辨別是空繭還是實繭。這些鼩鼱貪婪的胃口幾乎找不到對手。一隻鼷鼠每天可以吃掉200只繭,而一隻鼩鼱則可以吃掉800只!從實驗結果看,75%-98%的鋸蠅繭會被消耗掉。

紐芬蘭島飽受鋸蠅困擾,卻沒有鼩鼱,所以他們在1958年嘗試引進了最有效的鋸蠅捕食者——假面鼩鼱。1962年,加拿大官方報告宣佈,這一嘗試獲得成功。假面鼩鼱成功地在島上繁殖起來,並開始擴張——在投放點10英里外的地方都已經發現了作過標記的鼩鼱。

想保護和加強森林內部天然聯繫的林務人員有各種武器可以使用。化學控制的方法頂多是一個權宜之計,沒有任何實際效果,卻殺死了林間河水裡的魚,給昆蟲帶來災難,破壞了自然控制和我們試圖引進的生物控制。魯佩茲捨芬博士說:「這種暴力措施破壞了森林中生命之間的互濟關係,寄生蟲害反覆出現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所以,我們要停止操縱至關重要的最後一片自然的生存之地。」

為了解決人類與其他生物共享地球家園的問題,我們提出了眾多新的、富於想像力和創造力的方法。這些方法體現出一個永恆不變的主題:我們要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各種生命,是它們的族群、它們的壓力與反壓力以及它們的繁榮與衰敗。只有充分考慮這種生命的力量,謹慎地指引它們向對我們有利的方向發展,我們與昆蟲之間才能形成一種合理的平衡。

當前使用毒劑的做法完全沒有這些最基本的考量。各種化學品像原始人揮動的大棒一樣,灑向了生命的組織。一方面看,這種生命組織極為纖弱,很容易受到破壞;從另一方面看,它又有驚人的堅韌性和恢復能力,能夠以出人意料的方式進行反擊。化學控制人員忽視了生命的非凡能力,毫無原則地開展了計劃,面對巨大的力量沒有一絲謙卑。

「控制自然」是一個妄自尊大的詞彙,形成於生物學和哲學的初始階段,當時人們以為自然是為人類而存在的。應用昆蟲學的觀念和做法大都始於科學的蒙昧時代。如此原始的科學卻配置了最新的、最可怕的武器,在對付昆蟲的同時也危及地球的安全,實在是我們的大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