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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剎海畔慶雲樓

北京,絕對可以說是各地美食薈萃之所,受帝都文化之影響,北京人又當之無愧地稱得起是「吃主兒」。無論古今,各地美食幾乎都在北京想要覓得一席之地,於是川魯粵淮揚,各大菜繫在北京爭鳴齊放,而借助地域之便利,北京人則坐在都城就可遍嘗天下美食。北京雖包容但也苛刻,它雖兼容並蓄但也去粗取精,能經得起時間歷練的或是美食或是字號必須要有過硬的品質,否則也只能是曇花一現。

若論大菜,其實北京沒有自成一派的菜系,無論小吃亦或是大菜。北京小吃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清真小吃和滿族小吃,而除了北京小吃,其餘能上得了席面的所謂「京味菜」其實大多是「京味魯菜」,以北京有名的八大居、八大樓、八大春為例,也多是魯菜館子。而八大樓的名號無論新舊京城可謂是盡人皆知,如今雖已不全,但還在經營的幾家也還是京城魯菜館的翹楚。

八大樓裡論起鼻祖當屬什剎海畔的慶雲樓了,不光是因為它開業最早,更是因為它使得北京孕育出了八大樓飯莊,此話怎講呢?咱們慢慢道來。

慶雲樓是當年北京城裡開業最早的高端魯菜館兒了,它始建於1820年,距今已有190多年。慶雲樓選址極好,距離什剎海畔的勝景「銀錠觀山」僅一街之遙,而且舊京有「東富西貴」之說,東富自然是說當年北京的東城富庶大戶居多,老北京有名的恆利、恆和、恆興、恆源這四大恆銀號也都集中在東四一帶,所以那裡可以說是老北京的金融街;西貴則不一樣,因為富不見得貴,此話怎講呢?富是有錢即為富,而貴則是身份地位的高貴,因京城王府多集中在西城,所以便有了西貴之說,而慶雲樓坐落在貴族生活圈當然是選址極好,當年什剎海畔王府官邸眾多,瑞親王、恭親王、慶親王、定國公、安國公、武定侯都是這裡的常客,有這些大腕作為代言人,想必京城的文人雅士、豪門富紳也都以吃上一頓慶雲樓為談資美事了。

曾經輝煌一時的慶雲樓後來因為店老闆轉業而關張了,但是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後,慶雲樓的骨幹力量從店裡出來之後要另謀生路,於是北京城才逐漸形成了著名的「八大樓」飯莊,即東興樓、泰豐樓、致美樓、鴻興樓、正陽樓、慶雲樓、新豐樓和春華樓。

說到慶雲樓的關張可能很多人感到不解,因為現如今走在什剎海畔依然在銀錠橋頭可以看到一棟質樸的木樓,門楣之上懸著一塊匾「慶雲樓飯莊」,落款是書法大家啟功先生,這裡的緣由還要從20世紀50年代講起。

慶雲樓在關張之後,原址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變成了住家兒,主人姓朱,在京城裱畫行業裡也算是小有名氣,大概在1990年前後,啟功先生來此裱畫,以前啟功先生就曾聽聞這家裱畫店曾經是名震京城的飯莊慶雲樓,於是啟功先生便題寫了「慶雲樓飯莊」這幅字。

要知道有了啟功先生的題字,這個事情可了不得,多少商家即便是拿著潤筆也不見得能求到一塊啟功先生題寫的匾額啊!於是朱家的三兒子朱成祥借此契機也想恢復慶雲樓這個傳統老字號。

2010年,朱家騰出自己全部的老宅,按照舊貌,原址復建了慶雲樓飯莊,同時在飯莊裡還保留了一間190多年前的老瓦房。

我是很愛去什剎海閒逛的,無論是它以前的寧靜質樸還是如今的燈紅酒綠,因為觸目所及的變化似乎都與我無關,因為我更在意的是和這裡的一種神交。慶雲樓我也經常從門前走過,雖然知道它的過往,但是在這時尚匯聚之地,這樣一間略顯「講究」的飯莊,我始終還沒有勇氣踏進去,2013年的春天,藉著拍攝節目之便我才第一次走進慶雲樓。腳下的地面全是木板架起來的,走起來沉悶的咚咚聲似乎在時刻提醒著你它已在這裡守候了190多年,內部的裝修並不華麗,木柱、房梁就是原木本色,四周的牆壁也都是暗色調為主的,牆上的裝飾畫既有歷代名臣的畫像也有大幅的西洋油畫,但是歸於一室倒也不覺得恍惚,就像都是有了閱歷的老者,無論你是來自哪裡、哪個國度,那份對生活的淡然都是一般無二的。

來的時候是下午的兩點,午飯的客人已經散盡,餐廳裡很安靜。這是一個初春的午後,因為飯莊是坐北朝南的,所以玻璃窗裡灑滿了明媚的暖陽。什剎海畔遊人不多,湖裡的冰面已經消融了一半,陽光下粼粼的波光微微地耀目,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曬著暖陽,一個慵懶閒適的下午,這和我腦中那什剎海的景象應和上了,真不知為什麼那麼多人竟然喜歡入夜時分那個紙醉金迷、鬼哭狼嚎的什剎海!

既然這裡是魯菜老字號自然要點上幾道菜回味一下當年的味道,於是點了幾道經典的菜餚:抓炒裡脊、糟溜魚片、香酥雞。這幾道菜有一個共同點,食材並不昂貴,但是極費人工,所以也叫「功夫菜」。

抓炒裡脊,裡脊肉隨處可買,但是這道菜卻是有史可查的「御膳菜餚」,說起它的由來,還和當年的慈禧有一段淵源。話說慈禧每到秋日最喜歡看香山紅葉,有一次去香山,慈禧不知想起了什麼,就問起了在這兒看山的是誰,下人便去傳喚。

這家人姓王,祖輩在這兒看守香山,慈禧念其祖輩看山有功,於是下了一道懿旨封王家為「香山山王」,並且特准其後代王玉山進宮當個「火頭軍」,這火頭軍說白了就是個炊事員,別看在宮裡當差,但是火頭軍可不是給帝后們掌灶的,頂多就是個打下手的小工。

可是該著王玉山走運,有一天,慈禧用晚膳,御膳房像往常一樣做了一大桌子珍饌佳饈,但也許是慈禧沒有胃口,老佛爺沒動筷子,這可嚇壞了御膳房的御廚。這個時候王玉山主動請纓,說他會幾道拿手菜,其實說起來這幾道菜算不得人間美味,只是尋常的家常菜——糖醋裡脊。可也許是慈禧沒吃過的玩意,她都覺得新鮮,這道菜一上桌慈禧果然大加讚賞,當問起這個菜叫什麼名字的時候,在一邊伺候的太監可著了急,因為上菜的時候忘了問了,不過伺候主子時間長了倒也學會了隨機應變,想起剛才王玉山做菜時用手給裡脊抓糊的動作,順口回了一句:「啟稟老佛爺,這菜乃是香山山王之子王玉山所烹,名曰抓炒裡脊。」老佛爺吃美了,立即封王玉山為「抓炒王」。

得到了慈禧賞的封號,從此「抓炒王」在北京一下揚名了。之後王玉山晉陞為了御廚,他又相繼研製出了「抓炒魚片」「抓炒腰花」「抓炒大蝦」,加上那道「抓炒裡脊」,這就是清朝宮廷的「四大抓炒」。這道菜做起來講究很多,單就說抓糊,糊太厚了出鍋太硬,糊太薄嚼在嘴裡又缺少了脆勁兒,所以這道菜也體現了北京人在吃上的講究,那就是食材不一定極盡奢華,有時候吃的就是廚師的手藝。

香酥雞則是山東傳統的風味菜餚,選料講究用筍母雞,也就是童子雞,用高湯先蒸熟,然後再入油鍋炸,油溫要高,最好八成熱,炸出來外酥裡嫩,如果油溫低炸的時間長會把雞肉炸干,有損口感。

糟溜魚片是一道北京名菜,但要說起它的由來卻還是離不了魯菜。那是在明朝隆慶年間,據說有一次兵部尚書郭忠皋回老家探親,返京的時候從老家山東福山帶回了一個廚子。當時正趕上穆宗皇帝朱載垕為寵妃做壽,宴請文武百官,郭尚書就把自己從山東老家帶來的廚子推薦給了御膳房,那次宴席上山東名菜「糟溜魚片」正式在紫禁城裡登上了歷史舞台,據說穆宗皇帝當晚喝得酩酊大醉,但是第二天醒來口中仍有餘香,皇帝被這位山東廚子折服了。數年後,那位廚師告老還鄉。有一日,朱載垕龍體欠安,茶不思飯不想,就想著那一年吃的「糟溜魚片」,於是皇后娘娘派出半副鑾駕去福山接那位廚師進京。鑾駕,那是古代帝后出巡才配備的儀仗,一個廚子竟然用上了半副鑾駕,這是何等榮耀之事。

這道菜之所以讓當年富有天下的皇帝都念念不忘,其實魚片用什麼魚倒還在其次,糟是最要緊的,在慶雲樓品嚐這道菜,席間竟有朋友品出了果香味,後和老闆一打聽,原來他家的糟裡用了大棗,確實別具風味,只是不知當年讓穆宗皇帝魂牽夢繞的糟溜魚片與慶雲樓的相差幾何。

席間品著菜餚不禁在想,為何幾百年來魯菜在北京大行其道且長盛不衰,鄙人牽強地總結了幾點:其一,魯菜口味鹹鮮,京城乃是各方人士彙集之所,但無論天南海北,想來鹹鮮口味都是最易接受的。其二,魯菜起源山東,山東東臨大海西接內陸,既有山珍也產海味,食材廣泛,也練就了魯菜師傅廣博的手藝。其三,魯菜味道醇厚、恰到好處,就像山東聖人孔子講究的中庸之道,沒有大鹹大辣,乃是五味調和,既可做「下飯菜」也可做「宴席菜」,哪怕只是佐以美酒也未嘗不可。其四,山東人性情敦厚,也深諳生財之道,讓他們服務、被他們掙錢倒也身心舒暢。

天氣雖已漸暖,但在什剎海畔慶雲樓裡曬著太陽倒也不覺得燥,托腮望向窗外,回想書本中我曾認識的什剎海,那時寺廟環湖而建、鱗次櫛比,有記載說正是因為什剎海畔有十座古剎故而得名,我後又詳查史料,此地古剎何止十座!杜牧有詩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此時我在想,若過些時日,第一場春雨淅淅潤物之時再來此處小坐,是否也能在這什剎海畔體悟到杜牧詩中所云的江南寺廟煙雨中之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