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邊緣罪惡:中國P民生存現場實錄 > 肆 世外高人 >

肆 世外高人

話癆說,他們把玉盤騙到手後,立即交給了組長,組長是不是交給了鐵老二,他們不知道。在這個文物販賣團伙中,他們處於最底層,他們騙買到的文物,必須上交,因為只有上交,文物才能夠賣出去,也才能變成錢,他們也才能拿到提成和獎金。這個團伙類似於公司裡的三級管理機制,經理管車間主任,車間主任管員工,員工為公司創造財富和利潤。

如果話癆他們私藏了文物,或者賣給了團伙外面的人,則會受到嚴懲,輕者開除,重者打殘。文物江湖只有這麼大,再小的事情也藏不住。話癆他們就像魚兒一樣,文物江湖是水,他們依靠水而生存,離開了水就是死路一條。

如果私自帶著文物運往廣州,則艱險重重,首先因為沒有熟人,在火車上或者飛機上會被檢查出來。而早些年,快遞還沒有出現的時候,鐵老二已經用錢鋪設了兩條從西安通往廣州的「金光大道」,一條是某某次列車,一條是某某次航班,鐵老二團伙的文物和押運人,只坐這個車次的列車,或者這個航班,他們根本就不會受到檢查。他們帶著文物暢通無阻地進入廣州,一出火車站或者飛機場,就有超豪華的轎車迎接他們,那是廣東老闆的車子。

就算話癆他們帶著文物成功運到了廣州,可是,賣給誰?找誰賣?

他們兩眼一抹黑,不是賣不出去,就是被抓。

所以,他們只能把文物交給組長,組長再交給鐵老二。捨此,再無他途。

抓捕其餘兩個詐騙分子很簡單,他們和話癆一樣,都沒有想到那個被他們騙走文物的老人,根本就沒有離開省城,而是像獵犬一樣調動了身上的所有器官,開始尋找他們;他們也根本就沒有想到,話癆會如此不中用,正在口吐唾沬喋喋不休的時候,就露出了馬腳。黃昏時分,當兩個詐騙文物的社會渣滓正在洗腳城裡飄飄欲仙的時候,被我們帶著話癆找到了。

話癆什麼都招了,他們也就沒有什麼值得隱瞞的,譚警官連蒙帶嚇唬,他們把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

他們把老人的文物上交給了組長。組長名叫問補充。

而組長問補充卻下落不明。

按照這個團伙的文物販賣流程,老人戴志鵬的文物此時應該在運往廣州的路上,而組長拿到文物和文物運往廣州,都必須通過鐵老二。看來,要找到文物,還必須通過鐵老二。

這次,我們去的時候,帶上了文物的照片。

鐵老二約我們在一家茶館見面。我們提前來到茶館等候鐵老二,查看了周邊的形勢,身上也帶著槍支。我們做過了種種設想,如果鐵老二狗急跳牆,我們就用槍支脅迫他服從。

我們等候了大約二十分鐘後,一輛上百萬元的最新款奧迪停在了茶館門前,車門打開,鐵老二從裡面走了出來。在這座城市裡,早些年,高官坐的是奧迪,富商開的是寶馬;近幾年,富商也開始流行開奧迪,因為寶馬僅是財富的象徵,而奧迪才是地位的象徵,寶馬得給奧迪讓路,地位比財富更受尊崇和更重要。

鐵老二是一個人來的。我們放心了。

鐵老二走進包間後,一如既往地笑容可掬,他渾圓的臉上,肥肉塊塊飽顫,就像一尊彌勒佛一樣。鐵老二和銅老大、鋅老三不一樣,他走在黑白兩道的邊緣,他的生意說犯法就犯法,說不犯法也不犯法,他游刃有餘地遊走在文物法的灰色地帶。他明白自己就像走鋼絲一樣,所以他對每一個穿制服的人,甚至對每一個政府部門的人都笑臉相迎。他明白穿制服的人會讓他一夜間發筆橫財,也會讓他一夜間傾家蕩產。

我們先問他是否認識一個名叫問補充的人,他說認識。我們問他問補充現在在哪裡,他說好多天沒有聯繫了。我們問他是否現在能夠聯繫到問補充,他掏出電話,撥打了一下,說問補充的電話關機了。

鐵老二沒有說假話。我們在來之前撥打過問補充的電話,確實是關機了。

我拿出那張文物的照片,問鐵老二是否見到過。鐵老二接過去,湊近燈光仔細地看著照片,我仔細地看著他的臉。我能夠從他臉上任何一點微小的表情變化,猜測到他的心理活動。

鐵老二仔細看了五分鐘,把照片交給我說:「沒見過。」

我問:「這件文物叫什麼名字?哪個朝代的?」

鐵老二說:「上面刻著四個字,是甲骨文,應該是商代的文物,因為西周使用的是金文,而在商代之前,沒有漢字。」

我又問:「上面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鐵老二說:「看不懂。」

我故意間:「這件文物如果帶到廣州,能賣多少錢?」

鐵老二笑著說:「這可說不準,要看貨物,如果貨物沒有瑕疵,我估計最少能夠賣上千萬;如果有瑕疵,比如細小的裂痕,也能夠賣到上百萬。僅僅讓我看照片,我不好判斷。」

我一直仔細觀察著鐵老二的表情,看到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所以,鐵老二要麼真的沒有見過這件文物,要麼是一個隱藏極深,心機極深的老騙子。

我又問道:「問補充住在哪裡?」

鐵老二說:「我和他很少來往,不知道他住在哪裡,只知道他經常收購一些文物。收購文物這檔子事不犯法,你的文物來路正,我們才收購。如果是偷盜的、搶劫的、盜墓的,我們絕對不收購,如果收購了,就等於是替賊銷贓,我們要蹲監獄的。」

鐵老二確實是一個把文物法律鑽研得非常透徹的老江湖,《文物法》中說了,不能倒賣來歷不明的文物。於是,鐵老二他們收購的時候,都會問一句:「你這文物來源合法嗎?」對方當然會回答:「合法。」只有傻子才會說:「我這文物是偷別人的,是盜墓的。」所以,鐵老二他們光明正大地經營倒賣了這麼多年文物,毫髮無損。

而且,鐵老二他們把文物帶到廣州去的時候,也會和廣東老闆說:「我把文物賣給你,你是收藏嗎?」廣東老闆當然會說:「收藏。」也只有傻子才會說:「我是要倒賣到香港去,我是要賺大錢的。」所以,鐵老二他們把文物帶到了廣州,也是零風險。

為什麼鐵老二走私文物,大發橫財?因為目前中國的文物法律有漏洞。鐵老二們正是鑽了文物法律的空子,所以才迅速攫取了大量財富。

走私文物發了橫財,卻又逍遙法外的,不僅僅鐵老二一人,如果在全國統計,這類人會有數十萬之多。

全國有數十萬人在倒賣文物,而文物管理部門從事稽查的才有幾個人?這些倒賣文物的人個個身家百萬甚至億萬,而文物稽查的人一月才有多少工資?文物販子們開著最豪華的車子,而文物稽查們的破舊車子又能值幾個錢?要依靠目前這些文物稽查來阻擋幾十萬倒賣文物大軍,無異於是堂 ‧ 吉訶德挺著長矛來阻擋巨大風車的高速旋轉。

所以,中國現行的《文物法》不加修改,則會有更多的文物流出國境。中國政府不對文物稽查追加投資,打擊文物販賣只能是紙上談兵。

文物稽查不屬於我們管。我和譚警官這兩天調查的也不是文物倒賣,而是一起詐騙案。如果話癆他們是從戴志鵬老人手中買走了文物,那麼,我們就無權干涉。

走出茶館,坐在車子裡,我們的心情都跌入了冰點。忙活了整整一天,儘管所有疑點集中在組長問補充的身上,但是問補充在哪裡,我們不知道,而且熟悉問補充的四個人——鐵老二、話癆、胖子、裝扮成譚警官的騙子——沒有一個人知道。

鐵老二的神情不像是說謊,而話癆等三個騙子又不敢說謊,他們都說問補充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他的生活極為隱秘,既然電話打不通,那麼就無法找到他。

此刻,我們開著車子走在西安午夜的街頭,而問補充會不會躲在西安哪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我們急火攻心、焦慮不安,而問補充會不會已經安然入眠了?

文物呢?文物在哪裡?

我和譚警官都分析到,文物很有可能還在西安,還沒有走上南下的運輸通道。廣東文物商人,他只和鐵老二單線聯繫,沒有鐵老二的指示,手下的蝦兵蟹將們是沒有能力把文物運至廣州的。

既然鐵老二還沒有見到這件文物,那麼文物一定還在組長問補充的手中,還沒有上交給首領鐵老二。可是,文物和問補充現在又藏在哪裡?

我們開著車子進入了城牆裡,看到路燈下,還有一些小商小販,他們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著街道上漸漸稀少的行人,還幻想著能夠再賣出一件商品。這些小商販,以賣衣鞋子的居多,而那些衣服鞋子,大多數都是十幾元一件,最貴的也只有幾十元一件,但是牌子卻都是阿迪達斯、耐克等,明顯屬於假冒偽劣產品。

當今社會上,假冒偽劣產品太多了,涉及方方面面,影視劇有盜版,書籍有盜版,衣服有假冒,食品有假冒,甚至連孩子吃的奶粉都有假冒。方便面有康師傅,也有康帥傅;飲料有雪碧,也有雲碧,有可口可樂,也有司口司樂;奶糠有大白兔,也有太白兔;洗髮水有沙宣,也有沙宜,有飄柔,也有漂柔……真是哄死人不償命。聽說還有更雷人的,有一戶人家沒有孩子,就準備到醫院花錢抱養一個。他們抱了一個男嬰,儘管花了很多錢,但是喜不自勝。抱回家,嬰兒撒尿,用橡皮泥捏造的男嬰生殖器掉了,這才發現是一個女嬰。

這些作假的人太無恥了,無恥到無底線。

突然,譚警官說:「現在這年頭,什麼都是真假難辨啊。騙子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們找了這麼久,別最後找到一個一錢不值的贗品啊。」我笑了。我們對文物都不瞭解,如果真的是在尋找一個贗品,那就實在太滑稽了。

當時,我們從接到這個案件開始,就一直心急火燎地抓捕騙子,而不知道這個文物到底是件什麼寶貝,是真品還是贗品,到底值多少錢?確實需要找個人問問去。

可是去找誰呢?連鐵老二這樣的文物走私巨頭,都無法判斷這件文物,別人肯定更看不出來。

譚警官說:「就找賊王。」

譚警官撥打了賊王的電話,電話那端傳來了賊王含含糊糊的說話聲,賊王已經睡了,被電話鈴聲叫醒了。賊王清醒了以後說:「你們就去八仙庵,找一個姓賴的老頭,八十多歲了,他肯定知道。你們到了八仙庵隨便問個店舖,都能問到賴老頭。」

賊王真是省城民間的活字典,我們聞所未聞的這些情況,他全都知曉。

當時已經到了午夜,考慮到賴老頭已經入睡了,我們決定明天再去找他。

那一晚我一直在梳理著這個案件,這個詐騙案件看似很簡單,其實裡面充滿了很多疑團和不可預知的因素,天快亮的時候,我才矇矓睡去。睡夢中,我們終於找到了這件文物,可是滿大街的人都在譏笑我們,因為我們找到的,是一個用木頭雕刻的玩具,扔在大街上都沒人撿拾。

早晨八點鐘,鬧鐘響了,我匆匆洗漱完畢,就叫上譚警官一起去八仙庵找賴老頭。

果然,如同賊王所說的,賴老頭很好找。一問,大家都說,距離道觀十多米遠的一個小院子就是賴老頭的家。

賴老頭家是一座兩層樓房,第一層住人住狗,第二層放置老頭收藏了一生的文物。老頭一個人居住,陪伴他的是四隻如狼似虎的德國黑背,據說老人一生未婚,德國黑背就是他最好的伴侶和朋友,目前這四隻黑背,已經是老人家中的第三代了。

不瞭解內情的人,走過這座小院,也不知道這座小院的秘密;而瞭解內情的人,知道這座小院的古董多得數不過來。這座小院,是整個省城,也可能是整個西北乃至整個中國最富裕的一個小院。它在二層收藏的文物,琳琅滿目,足以開一個博物館。如果參加蘇富比或者佳士得的拍賣會,這些文物最少可以賣到幾十個億。

幾十個億就放在這個普通的小院裡,難道就不擔心被盜賊盯上?賊王所說的那三大文物幫派,個個都不是吃素的。

賴老頭出生於文物世家,他的父親當年就在皇宮裡給老佛爺搜羅寶貝,老佛爺一命歸西後,賴老頭的父親就告別了紫禁城,回到了省城八仙庵的自己家中,也就是現在這個小院子裡。父親一生深得老佛爺賞識,老佛爺賞賜給他的寶貝車載斗量。可是,賴老頭的父親知道生逢亂世,讓人知道自己家中藏有寶貝,說不定就會惹來殺身之禍,所以長期以來,那些寶貝都藏在院子裡深深的地下。全國解放後,賴老頭的父親去世了,賴老頭就把那些寶貝從地下取出來,交給了故宮博物院,受到了嘉獎和表彰。「文革」期間,有紅衛兵來到這座小院,要揪斗賴老頭,說他是封建地主階級的殘渣餘孽,而賴老頭拿出人民政府頒發給自己的獎狀,證明自己根正苗紅,是和貧下中農站在一起的,找不到借口的紅衛兵只好離開了。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整整二十年來,賴老頭無所事事,就偷偷鑽研家中父親留下來的線裝書,這些線裝書涵蓋史籍、堪輿、金石領域。當別人在戰天斗地的時候,賴老頭卻默默地練出了絕世武功,他的絕世武功就是考古。

改革開放後,國家建設走上正軌,賴老頭也走上了收藏古董的道路。很長時間裡,賴老頭一頂草帽,一輛單車,行走在關中平原的縱橫阡陌中。他用極低的價格,從一戶戶農民手中收集到了一件件稀世珍寶。那時候,關中平原的農家,文物隨處可見,韓幹和唐伯虎的古畫就粘貼在牆上,新石器時代的陶器就放在案板上,一件件宋瓷裡裝著辣椒面和鹽巴,南北朝時期的石佛像就倒在村口的池塘裡,漢代的鐘磬就丟在瓦碴灘裡。那時候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些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

賴老頭收集這些文物,並不是為了賣錢,而是為了保護。他將這些文物帶回到自己家中,仔細擦拭裱糊,然後打包裝箱,放在二樓的房間裡。很長時間裡,沒有人知道這個買把青菜也要一分錢一分錢計算半天的老頭,居然坐擁億萬;也沒有人知道這個靜謐的小院裡,居然藏著中華民族的發展歷史。

直到有一天,二樓的房間堆滿了,再也放不下了,老頭才把博物館的人叫來,表示要無償捐獻一部分給博物館。直到這時候,這座小院和老頭的秘密才為人所知。

後來,政府出面給老頭的小院裝置了防盜系統,防盜系統的先進和嚴密堪比省級博物館。事實上,老頭小院裡的文物藏量,超過了一些省份的博物館。

在西北文物界,老頭是一個標桿,也是一個傳奇,可能有很多文物界人士不知道西北各省省長是誰,但絕對知道老頭是誰。

賴老頭和那些文物販子不一樣,他收藏文物,是真正的喜歡,而那些文物販子,他們不是喜歡文物,而是喜歡錢。

老頭無兒無女,無慾無求,他以前將部分文物捐獻給了國家,而在他死後,肯定還會將所有的文物捐獻給國家。這些文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在有生之年,只要有文物相伴,就很滿足了。文物都是有生命的,它會敘說它看到的那個時代的歷史,它會敘說它遇到的每一個人,而現在你擁有了它,它也會記住你,也會向後人敘說你。

像賴老頭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喜歡文物的人。他不像鐵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孫們那樣,鐵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孫們是收藏家協會會員,賴老頭不是收藏家協會會員,但是,賴老頭是真正的文物收藏家,而鐵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孫們是真正的文物販子。

這就像那些進入了作家協會,當了一官半職,拿著俸祿的人,卻不寫作品,整天想的是怎麼能夠繼續向上爬,由處級幹部升到廳級幹部,能夠拿到更高的工資;而那些不是作家協會會員的,深深扎根在生活底層的業餘作者,卻能寫出真正的作品。

協會這類玩意,很多就是忽悠人的。

賴老頭鶴髮童顏,面容清,顴骨處有幾塊老人斑,這幾塊老人斑讓他顯得更加慈祥可親。賴老頭的眼光很寧靜平和,像一泓秋水那樣波瀾不驚,纖塵不起。要瞭解一個人,要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反映了他的性格和心情。眼睛沉穩的人,性格沉著;眼睛亂轉的人,性格奸詐;而犯罪分子的眼睛,則是不敢和你對視,總是在偷偷地打量你,像溜出來的老鼠一樣。

在那座神秘的小院裡,我們和老人交談,老人強行要給我們沏茶,拿出了他最好的茶葉。看得出,這座神秘的位居都市的小院,平時很少有人來,而我們的到來,讓老人很高興。

我拿出那張文物的照片,讓老人看。老人戴著老花鏡,端詳了足足有十分鐘,然後驚呼:「啊呀,這是商代的玉盤啊,價值連城。你看你看,這上面的四個甲骨文字,是『盜我者死』。」

我們一驚,原來真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品。

老人給我們講起了關於這個玉盤的故事和傳說,也就是剛開始我所講述的那些故事,它是酋長的物品,是全部落人的圖騰;它被盜墓賊偷盜,而盜墓賊一個個死於非命;它被記入了那些遠古的典籍中,而這些典籍卻又堆在塵灰中無人問津;歷朝歷代的金石學家都將這件玉盤視為至寶,但是他們又不知道它流落何處。

如果不是我們遇到了老人,這個玉盤的故事,肯定就會永遠失傳,後世的人們也不會再知道,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價值連城的商代部落的圖騰。

當時,我還是不放心,繼續追問老人:「您再仔細看看,這會不會是一個贗品?聽說河南很多地方的農民造假技術相當高,連最新式的儀器也檢測不出來。」

老人堅決地說:「不會是假的。我幾十年前在一本書籍中看到過這件文物的圖畫,還有文字記載。全國能夠知道有這件文物的人,沒有幾個人。造假的人,不會造出這樣一個少有人知的贗品來,他們造的都是大眾級別的文物,比如古錢幣、石佛像、名人字畫等。」

我心中驚呼一聲:原來我們追查的,居然是一件稀世珍寶。

可是,要找到玉盤,現在卻還毫無頭緒。玉盤找不到,玉盤在組長問補充手中,而問補充也找不到。

沒有人知道問補充居住在哪裡。西北人和南方人不一樣,西北人喜歡串門子,喜歡把朋友請來自己家中,喜歡熱鬧,可是,沒有人去過問補充家中,誰也不知道問補充家在哪裡,也沒有人和問補充有過深交。問補充性格孤僻,寡言少語,他除了收購文物的時候,會和鐵老二這些人來往,其餘的時候,他像一個屁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問補充的下落只有三種可能,一種是私自帶著玉盤去往廣州,另一種是偷偷跑到別的地方隱匿起來;還有一種可能是,他已經死了。

私自帶著文物去廣州販賣,這一條道路似乎不通,因為每次文物販賣到廣州,都是鐵老二在聯絡,聯絡好以後,再派人送過去。第二種,偷偷帶著文物藏匿起來,這一條也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因為這件文物儘管是稀世珍寶,但是識貨的人太少了,除非是賴老頭這樣的絕頂高手,問補充應該還沒有認識到這件玉盤的價值。他以前經手的文物很多,值錢的文物也很多,以前沒有逃,現在也不可能逃;第三種,問補充突然死亡,雖然也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仍然不大。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鐵老二沒有說謊話的基礎上。以鐵老二這樣的身份和財富,他應該沒有愚蠢到把自己裹進一樁詐騙案件中。像鐵老二這樣的人,應該是不會與刑事案件沾上邊的,他們所犯的,只會是經濟案件。如果這種億萬富翁犯了刑事案件,那就是犯了低級錯誤。

要尋找玉盤,還是要從問補充身上找。

可是,找不到問補充,該怎麼辦?

從老人家中走出來,我們心事重重地走在街道上。路過了八仙庵,看到大門前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大門兩邊的古柏下,停著一眼望不到邊的豪華車子。幾乎每天都有很多官員富商來到這裡算命,至於普通百姓那就更多了,當官的問陞遷,做生意的問發財,戀愛的問結婚,做家長的問考學,甚至連給孩子起什麼名字,也來到這裡討問。人們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八仙庵這些道士身上。

來到八仙庵的人,都有兩個目的,一是買賣文物,二是占卜問卦。

八仙庵的文物交易很出名,八仙庵的占卜問卦更出名。來到八仙庵尋找文物的,只是文物愛好者;來到八仙庵算命的,可是各行各業的人。

譚警官看著八仙庵門口熙來攘往的人群,說:「要不,我們也去問個卦?」

我說:「我們是刑警,這樣做合適嗎?」

譚警官說:「試著看看,人們都說八仙庵的算卦很靈的,說不定還真的能夠解決我們的燃眉之急。再說,我們這身打扮,也沒人知道我們是警察。」

我說:「好吧。」就跟著譚警官走進了八仙庵。

在八仙庵算卦需要排隊,還好,我們沒有等候多久,就排到了道長跟前。道長坐在一間昏暗的木屋裡,鬚髮花白,長髯飄飄,看起來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我們走進去,道長看了我們一眼,那眼神讓我感到很異樣。道長在打量著我,我也在打量著道長,彼此的眼神都意味深長。

道長問:「想算什麼?」

我說:「我有一件東西丟失了,想讓道長算算怎麼才能找到?」

道長問:「丟失的東西是方的還是圓的?」

我說:「是方的。」

道長又問:「是透明的,還是不透明的?」

我說:「不透明。」

道長瞇縫著眼睛,又問:「丟失了有幾天?」

我說:「兩天多,不到三天。」

道長閉起雙眼,端坐不動,左手微微握拳,右手的大拇指頻頻點擊著其餘四個手指的關節。大約過了四五分鐘,道長說:「你丟失的東西,往西北方向找。」

我問:「往西北方向走多遠?」

道長依舊在說:「往西北方向。」

道長的面前放著一個木箱,木箱沒有蓋子,裡面放著各種面值的紙幣,有百元大鈔,也有十元錢一張的。每個人占卜問卦結束後,向木箱裡放多放少,隨自己的意。我本來想讓道長算算在什麼地方能夠找到玉盤,可是他只是說了西北方向。這樣模稜兩可的回答,等於沒有說,所以,我向木箱裡只放了十元錢後,就和譚警官出來了。

走出八仙庵,我問譚警官:「你沒有覺得道長看我們的眼神很奇怪嗎?」

譚警官說:「是的,我一走進去就發現了。」

我說:「可能他知道我們的身份。」

譚警官說:「道長每天要接觸多少人,算命多少年,可能他從每個人的舉止行動中,基本上能夠猜出每個人的身份。我們做警察的,眼睛裡都有一種特殊的光芒,都是用審視的眼光看著別人,道長可能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他所看到的每個人眼光都很虔誠,而我們就用這樣的眼光直視著他,所以,他感覺很異樣。至於是否知道我們的身份,我想他猜不出來。如果真能猜出來,那就是神仙了。」

我說:「道長說玉盤在西北方向,真的會在西北方向嗎?」

譚警官說:「說不准啊,說不定還真的在西北方向。如果在西北方向,那就說明還沒有偷運到廣州,廣州在東南方向。」

如果道長所算真的很準,那麼玉盤就暫時無憂,我們就可以鬆一口氣了。

可是,道長所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呢?他有什麼根據呢?他憑什麼就說玉盤在西北方向?

我沒有把這次問卦當回事,甚至很快就將這件事情忘記了。

從八仙庵回到分局後,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個案件,可是找不到任何讓人興奮的線索。現在,說不定玉盤已經偷運到了廣州,而我們的偵破還毫無進展。

那兩天,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第二天夜晚,我在家中百無聊賴,就打開電視機,看到當地新聞中報道在北郊的草灘發現了一具男屍,身份不明,請求知情者提供線索。

電視上的那具男屍,穿著綠色夾克,黑色長褲,旅遊鞋,和話癆他們提供給我們的問補充的衣著是一樣的。我突然頭腦中掠過一道閃電,這個人會不會就是我們苦苦尋找的問補充?

我撥打了譚警官的電話,譚警官也在看電視,他說他在電視中看到了這具男屍,也在想會不會是問補充。

我讓譚警官立即開著車,我們帶著話癆,一起去草灘所在的派出所,辨認這具疑似問補充的屍體。

草灘在北郊,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荒草,還沒有被房地產商開發。車子在夜幕中行駛了半個小時後,才到達當地派出所。派出所的同行一聽我們是為了那具男屍而來,就立刻帶著我們來到了醫院太平間。那名男屍存放在太平間裡。

醫院太平間侷促一隅,光線陰暗,在這樣的夜晚,我們站在太平間的門口,確實感到有一股陰森森的寒氣撲面而來。太平間房門生銹,一推就發出咯吱吱的聲響,在這樣漆黑而寧靜的夜晚聽起來異常恐怖。太平間裡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光,昏黃燈光下的一切都顯得異常詭異。怪不得很多神怪故事都是以太平間為背景,因為這樣的環境就適合那樣的鬼怪故事。

我們走進太平間,看到桌案上擺放著三具死屍,每具死屍的身上都蓋著白布單,這就是人們所說的裹屍布。在太平間工作的老頭剛剛揭開第一具死屍臉上的白布單,話癆就大呼小叫起來:「啊呀呀,這是問補充,真的是問補充。」

我們焦急尋找的問補充,居然躺在醫院太平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