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頭往井中看去,裡面黑洞洞的,一股陰森之氣咕嘟嘟的往外冒,冷得讓人牙齒打顫,朱端午已經完全消失。
我和叔父面面相覷,天然禪師問道:“這,這井蓋怎麼開了?”
叔父搖頭道:“不知道,我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朱端午踏進去。”
我道:“是那個裝聾賣啞的老頭嗎?”
三人都不做聲。
這個問題永遠都沒有答案了。
或許是那個老頭,或許不是他……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一雙手,給所有的人都安排好了他應有的歸宿,逃也逃不掉的歸宿!
呆了片刻,叔父說道:“看來是上天要收他的命,也根本輪不到我來殺!千山那賊禿快回來了,咱們先搬了佛像!”
這次我們學了個乖,我留在地窖上面,叔父和天然禪師兩人下到地窖裡,把最後的那些佛寶都給搬了出來,裝在卡車上去。
我本想回去收殮了那老頭的屍體,可叔父卻說道:“屍體先不忙著搬走,放在那裡。咱們把車開的遠一點,藏起來,然後再回來。”
天然禪師不解其意,道:“既然不料理屍體,那還回來做什麼?”
叔父冷笑道:“你以為我還會饒了你那個惡徒?”
天然禪師驚道:“他是帶了人來的,你難道要當著別人的面殺他?!”
叔父道:“不用我動手,自然有別人殺他!”
天然禪師又問:“還有誰會殺他?”
叔父卻不再說話了,開車就走。
天然禪師也默默無言,只顧撥動手上的念珠。
等我們把車停放在一個深巷子裡,藏在角落中以後,又拐了回來,悄悄的摸到了朱大年的宅子外面,走了一圈,然後又進了院子。
叔父叫我和天然禪師都上屋頂,他卻一溜煙的,又跑回了朱大年的家中。
天然禪師叫嚷道:“陳相尊,不要殺生!”
叔父回道:“人來了!”
天然禪師當即閉嘴,幾乎是在同時,一陣噪雜的腳步聲便傳了過來。
電燈光亂晃,為首的正是千山和尚,後面跟著一群學生兵,還有許多農工模樣的年輕人,有的拿著木棒,有的拿著鐵棍,還有幾個手中拿著槍……
想來這些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被千山和尚喊了起來,所以都有些衣冠不整,胡亂嚷嚷——
有的道:“朱主任在哪裡?”
有的問:“真有殺人犯?”
還有人問:“朱主任怎麼找個和尚通知大傢伙?”
“……”
千山和尚左右解釋,帶著眾人一窩蜂的湧進了院子裡,又湧入屋中,點亮了蠟燭,關了手電筒。
我頓時擔心起來,叔父又跑回到朱大年的屋中,做什麼還不清楚,但若是他被千山和尚等人撞到了,難免會廝殺起來。
這群愣頭青手裡有傢伙,下手又沒輕重,到時候恐怕不好收場,一個疏忽,就是終身遺恨。
突然間,屋中有人驚呼起來:“這裡死了個人!”想必是眾人看到了那裝聾賣啞老頭的屍體。
又有人叫道:“和尚,朱主任呢?!”
許多人都問千山和尚,千山和尚也是又吃驚又茫然的訝然出聲,道:“我剛才走的時候還在這裡,難道是下地窖裡了?”
他剛說到這裡,便有人嚷嚷著要往地窖裡下,千山和尚喊道:“小心,地窖裡藏的有殺人犯!三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
我伏在房頂上,看不見屋裡的情形,只能憑借眾人說話的聲音去推測屋子裡面大致發生了什麼事情。
片刻之後,我聽有人叫道:“地窖裡什麼都沒有!”
有人叫道:“殺人犯呢?!”
又有人叫道:“主任呢!?”
千山和尚一個勁兒的說:“奇怪,奇怪,人呢……”
突然有人叫道:“地上有《語錄》,還有主席的銅像!”
立即有人說道:“這是主任貼身帶的東西!他怎麼會丟在地上?!”
眾人七嘴八舌的都問千山和尚,千山和尚慌裡慌張、焦急萬分的說道:“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剛才還沒有這個老頭,他是怎麼死在這裡的?主任和殺人犯又怎麼會不見了,唉……”
亂糟糟的聲音中,突然有人大聲喊道:“快來看啊,這裡有個字!”
我不由得怔住——因為我聽得出來,那聲音是叔父喊出來的!
叔父是捏著嗓子在喊的,而且還模仿了這裡的口音,學的也很像,旁人決計難以發現,就連天然禪師都還茫然不覺!
雖然如此,我還是聽了出來。因為我和“常人”不同,畢竟我和叔父在一起生活了將近二十年,他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
叔父一定是趁著人多聲音亂,喊了那麼一嗓子。
可是叔父的目的是什麼呢?
他口中所說的那個字又是什麼呢?
我十分好奇,甚至想要把腦袋從房簷上探下去瞧瞧屋中的情形。當我幾乎要忍耐不住的時候,叔父把那個字說出來了。
“這裡有個‘千’字,千山鳥飛絕的‘千’!就在青石板旁邊!”叔父捏著嗓子大聲叫道:“哎呀,好像還是用血寫出來的!”
不用看我也知道,叔父的這一聲喊會立即吸引幾乎所有人的目光。
很快,我便聽到屋中有人在說:“真的是個用血寫出來的字!”
又有人說:“這個青石板是做什麼的?”
另有人道:“把青石板移開看看下面是不是還有字……”
片刻之後,我聽見許多人一起倒抽冷氣的聲音。
有人顫聲說道:“這下面是個井……”
“這井口真冷!好像不停的在往外冒冷氣!”
“奇怪,屋子裡怎麼會有一口井?”
“這個千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
眾說紛紜,一時間,屋子裡的人亂糟糟議論開了。
天然禪師忍不住低聲問道:“井口旁邊什麼時候有個血字了?怎麼咱們都沒有看到?”
我看了天然禪師一眼,暗想這大和尚真是老實的厲害。那個用血寫出來的“千”字,之前肯定是沒有的,那是叔父做的手腳!
我心中還另有一層想法:那“千”字應該是與千山和尚有關,估計叔父是在設計陷害千山和尚。
不過這想法也只是我的猜測,所以也不便天然禪師明說。
屋裡突然傳出一聲喊:“千山和尚,你幹什麼去?!你要跑嗎?!”
這聲音還是叔父的,但瞬間已經被其他人的聲音更淹沒了:
“他叫千山!?”
“那和尚要跑!?”
“快攔住他!”
“……”
千山和尚嚷道:“我沒有跑啊!”
叔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我想到了,這個用血寫的千字,就是指千山和尚!”
“不錯!”
“對,我剛才就是這麼想的!”
“哦!原來是他!”
“……”
眾人紛紛附和。
叔父又道:“主任肯定是被千山和尚給害了,淹死到這井裡了,但是主任在死前把手指頭給咬破了,寫了個‘千’字,就是為了指正兇手!”
我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叔父果然是在陷害千山和尚!
但是這瞎話編的也實在是有些離譜——什麼“把手指頭咬破,寫了個千字,指正兇手”云云,純粹是小說裡才有的情形。
天然禪師兀自茫然道:“朱端午明明是自己踏進井裡的,怎麼會寫個字指正千山呢?”
我也懶得跟天然禪師說話。
只聽屋裡頭千山和尚怒聲叫道:“是誰在故意冤枉我!我聽你說話很久了,一直是你!你有本事給我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