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全家人都盛裝枯坐著,已經等了很久。院子裡不時出現的那些身著黃馬褂的大內侍衛,讓汪府上下很不自在,並沒有因為皇上臨幸而增添多少喜慶的氣氛。
一身嶄新袍褂的管夏一手按著帽子,一手提著馬褂,在院落裡小跑著巡視著。院落被打掃過,但沒有刻意修飾,一個閒人沒有,整潔而空曠。
正堂屋中,汪雨涵攙著蕭文淑坐在側座上,兩人皆盛裝。蕭文淑面無表情,汪朝宗不安地在正堂裡走來走去,不時望望蕭文淑。
汪雨涵在一旁偷眼看著汪朝宗,然後問:「爹,皇上來咱家可是大喜的事情,你怎麼一點兒沒有高興起來?」
「你可千萬別胡說啊!一會兒好好照顧你娘。」
「娘,待會兒我要扯您袖子,您行禮謝恩,咱就撤。」
蕭文淑翻翻眼皮:「那我就不說話!」
管夏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老爺、太太,皇上到了!」
乾隆不是故意遲到的。相反,他還提醒自己今天不遲到,因為對他來說,汪府的重要性就是整個揚州的重要性。可是昨夜,他遇見了雪如,那鬼魅一樣的女子,柳眉微蹙、杏臉含暈,使他突地想起已經死去的容妃,那個他曾經深深寵愛的女子。母后怕他沉溺於此,趁他出宮,逼她自盡,這是乾隆內心深處無人知曉的傷痛。看到雪如,彷彿看到當年的容妃,妖娜依舊,如風拂柳般站到自己面前。玉容未近,芳氣襲來,既不是花香,也不是粉香,別有一種奇芳異馥,沁人心脾。這是他今天遲到的真正原因,只是無法對人說。但他此刻的心情,卻是如雨後的碧空,萬里無雲。
一群大內侍衛湧進來,迅速分列兩旁。乾隆終於出現了,眾人跟隨著走進汪府,他的面前,汪家老小跪滿一地。
乾隆對汪朝宗說:「朕來看看老朋友,不是上朝,不必拘禮。」他昂然徑直向裡走去,「院子不錯嘛,茂盛得很。」
乾隆興致勃勃地說:「煙花三月下揚州,是人生一樂。與老友聊聊家常,也是人生一樂,朕今天高興啊!」
汪朝宗一笑,汪雨涵把話搶過去:「其實最高興的還是我爹!」
乾隆哈哈大笑:「好,好!」轉對汪朝宗,「這是雨涵嗎?朕上次來的時候,他還是流鼻涕的娃娃。」
汪朝宗這才躬身行禮:「正是犬子雨涵。」
乾隆順手從腰間解下明黃色的荷包:「這個賞給你。」
雨涵趕忙雙手接過去:「謝皇上賞。」再打一千,站起身來,把荷包珍重地遞給蕭文淑。蕭文淑的臉上鬆動了,有了點笑意。她接過荷包,也向乾隆微微一福。乾隆已經領著汪朝宗等人繼續走,一邊還在說:「這花花世界,終歸是他們的……」
乾隆緩步入內。他打量著內堂中的陳設,目光落在正當中神龕上供奉的那碗鹽上。
乾隆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朝宗,這有什麼講究啊?」
「回皇上,這是敝行的陋規。每個總商家裡都供著一碗,每年用自家鹽場的新鹽替換。」
「這就是警醒,富貴不忘本色!蕭裕年也有一碗?」
「岳丈那碗鹽,已經跟他去了。」
乾隆點了點頭,向前走了幾步,端詳著鹽碗,回過頭望著眾人,感慨地說:「銀子賺得再多,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獨能跟著走的,還就是這東西。蕭裕年,朕親眼看著他從精壯漢子老下來,老成一塊牌位。」
眾人皆默然,蕭文淑嘴唇顫動著,近乎失態。汪雨涵擔心地輕輕扯她衣角。
乾隆慢慢走到蕭文淑身前,注視著她:「你們受委屈了!」
汪雨涵拉著蕭文淑,細聲地說:「娘,謝恩。」
蕭文淑不理雨涵,對乾隆:「您知道?您怎麼就不管呢?」
汪朝宗慌忙地請罪:「請皇上恕罪!」乾隆搖搖手。
這時,和砷看了一眼阿克占,兩個人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
乾隆看著遠處,神色有一絲茫然,他似乎想起了那一年來揚州,與蕭裕年把酒言歡的情景。其時龍精虎猛的蕭裕年,險些把他給喝倒了。他記得自己曾對他說,你幫朕看好揚州的鹽務,過幾年,朕再來看你。可現在,卻只看到一個牌位。
眾人皆訥訥無語。
乾隆收回目光,看著蕭文淑,神情懇切:「你在汪府是管家的,朕在京城裡也是管家,無非是朕這個家大一些。都說朕是天子,那都是哄人呢,朕也只有兩隻眼睛、一雙手,難免看不周全、顧不過來,也希望有人能幫朕一把。蕭裕年就一直在幫朕。」
蕭文淑拜倒:「先父不敢辜負皇上!」
乾隆無限感慨:「斯人已逝啊!朝宗。」
「皇上。」
「以後的事情,多靠你了。」
「臣不敢當。」
「別說不敢。」
乾隆面對蕭文淑,語氣轉為溫柔:「他還沒當總商之前,蕭裕年就向朕推薦他,說他平時小心謹慎,關鍵時候又是個敢作敢當的傢伙!」又轉身對汪朝宗說,「他做不成的事,就留給你來做。朕原來以為,他二十年前沒能統一揚州鹽業,是目光短淺,現在看來他眼光很遠。他給朕和你都留了二十年的時間。」
汪朝宗說:「先人的智慧,不是朝宗所能企及的。」
「可他對你寄予厚望,現在輪到你了。朕不要你別的,只要你兩個字!」他頓了一頓,威嚴地看著汪朝宗,「擔當!」
汪朝宗誠摯地撲倒:「臣,謝皇上隆恩!」
汪府花園的一角,陽光明媚,風和日麗,和砷瞇著眼睛彷彿在望天:「這一趟,動靜不小啊。」
他身邊的阿克占一震:「驚了聖駕,下官罪該萬死。」
「驚駕?恐怕還不止天地會吧。」
阿克占心裡有數:「您是說鹽商的賬冊?」
和砷臉色陰了下來:「你說呢?」
「賬冊中牽扯到國舅高恆……」
和砷冷笑道:「高恆?恐怕還有我吧?」
「下官不敢。」
「阿克占,別在我眼皮子底下抖機靈。我在北京城裡做鐵頭猢猻的時候,你還在關外放馬呢。戴了這麼多年頂子,你不知道怎麼當官?——官字兩張口!」
阿克占不為所動:「下官當的是皇上的官兒!」
和砷哂笑:「尹如海當的才是皇上的官。皇上沒忘了他,賞了個謚號,叫文毅。你想要哪兩個字?」
阿克占默然:「下官不怕死!更不會像尹如海那麼死。」
「這就對了!」和砷點點阿克占的胸膛,「你死了對誰也沒好處!」
乾隆拉住蕭文淑的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大家小家,道理是一樣的。你心裡委屈,又不能開口對人說,心裡就著急。朕聽人說,你們家雨涵本是女孩……」
汪朝宗慌忙跪下,乾隆示意讓他起來。
「朕想,這汪朝宗好好的,為什麼要騙朕呢?這才聽說,你們揚州鹽商流傳一個什麼詛咒。」
汪朝宗雙目含淚,趕緊要跪下,乾隆擺擺手。
乾隆繼續對蕭文淑說:「朕知道,你是為朝宗著急,為他老汪家著急。可是,你這麼倒下來,汪朝宗就沒心思為朕辦差了。朕年歲比你爹大,朕就替你作個主,給朝宗賜個婚,要是生不出個兒子來,朕再賜一個給他。」
蕭文淑失聲痛哭,緩緩跪在地上:「皇上!」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幫朕把朝宗的家事料理好。一天到晚雞飛狗跳,老婆哭孩子鬧,再有能耐的人也做不成事。」
蕭文淑拭淚:「他汪朝宗不值得您對他這麼好。」
乾隆和藹地微笑:「朝宗還年輕,朕指望著他呢。」
他向汪朝宗:「明兒朕去高珉寺進香,你們都跟著吧,人多熱鬧。」
汪朝宗一怔,看向汪雨涵。雨涵會意,攙著她娘下去了。
汪朝宗趕忙跪倒:「皇上恕罪,臣還有下情容稟。」
乾隆故作意外:「哦?說。」
汪朝宗將一個明黃緞子包好的東西呈上:「臣……抓了張鳳。這是他私自帶出來的金冊。臣……沒有把他遞解回京,送他去高珉寺剃度出家了。」
乾隆不吱聲了。
汪朝宗跪著也不敢抬頭。
雨涵偷眼瞧著乾隆的臉色,老頭兒有點不高興:「朕要是不提高珉寺,你打算就這麼一直瞞下去?」
「臣知罪!」
乾隆長長出口氣:「出家,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花園內,和砷和阿克占的談話仍在繼續。和砷意味深長地說:「皇上是千古明君,他的眼光盯著子孫功業千秋萬世。咱們這些小角色,連他老人家的邊兒都挨不著。尹如海那種書獃子都知道這事不能抖落出去,抖出來就天下大亂。老阿,別傻了!在這個位子上坐著,你不撈錢,錢都會粘上你!螞蝗一樣,甩都甩不掉!」他空甩著手,臉上顯出厭惡的神色。
阿克占正色道:「皇上的千秋功業總得有人去扛,去支撐。要是咱們這些當差的,都避實就虛,蟻穴成災,難保沒有潰堤的危險。」
和砷一挑眉毛:「你這倔脾氣!」
阿克占看著他,目光並不迴避和砷,只聽他繼續說道:「我和某人闖蕩官場,憑的就是一條。誰擋我的道,我就踢開誰!可要是道上有泡狗屎,你會自己衝上去狠踩一腳嗎?」
阿克占一臉凜然正氣:「不要說是狗屎,就是萬丈深淵,阿某也絕不後退半步。」
和砷凝視著他:「識時務者為俊傑,皇上要的是銀子,不是賬。」
「可是,沒有賬,這銀子根本無從查起!查了賬,就只能按圖索驥,一查到底。」
和坤說:「賬冊是你自己呈給皇上的!」
「恐怕真查起來,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和砷有點不高興了:「所以我讓你就事論事,只收銀子不談賬!」
一個小太監匆匆跑過來:「相爺、鹽院大人,皇上要起駕了!」
和砷和阿克占互望一眼,停止交談,和小太監一起離去。
高珉寺位於揚州城南的古運河畔,殿宇連綿氣象儼然,寺內一座天中塔,登頂四眺,有高入天際之感,隱隱傳來鐘鼓和禪唱聲音。
大殿之內,乾隆皇帝正虔誠地朝拜莊嚴佛像。高珉寺方丈在一旁畢恭畢敬地呈上三炷香。
林寶想替乾隆接過來,被乾隆瞪了一眼。乾隆親手接過香,向佛像三躬,插在佛前。
擠滿大殿的文武百官們也跟著乾隆俯身叩拜。
乾隆站起身來,轉身眺望著彤雲密佈的天空:「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時交午時二刻。」
乾隆點了點頭,他的臉色有些陰鬱。
高珉寺方丈湊了過來:「皇上,佛祖保佑我大清風調雨順、國運昌隆、千秋萬世。」
乾隆淡淡地說:「天朝自有氣象,只怕有些人業障太重,牽纏不淨,反生是非。」說著,他的目光落在殿中一個僧人的身上。這人低頭看著自己腳尖,身軀微微顫抖,正是已經剃度出家的張鳳。
汪朝宗會意,接口:「善惡本在一念之間,一旦證得空性,緣法牽纏,便歸烏有。」
高珉寺方丈笑問:「汪施主也懂佛法?」
乾隆代為回答:「他不懂,不過他聰明。國家有氣數,人也會有,經濟事務也會有,鹽務也會有。世間萬事萬物,道理總是相通的。拿起來容易,放下難。有人已經放下了,朕就不計較了。有些人還在拿著,朕等著他們放下,等著他們解脫歡喜。和砷,你和阿克佔過來,朕有些話要跟你們說。」
進了方丈室,乾隆居中坐下。和砷、阿克占跟著進來,跪在地上。
「阿克占,這次在揚州,看到你們都盡心辦差,朕很欣慰。可是,朕讓你來揚州,不是做那些描龍繡鳳的表面文章,是讓你把鹽務查查清楚,給朕一個交代。」
阿克占:「奴才辦差不力,罪該萬死!蕭裕年臨死前,曾經交過一本賬冊,涉及提引虧空數百萬兩……」
「幾百萬兩?」
阿克占擦汗:「九百多萬兩。可是,揚州鹽商縱使再富有,也不能竭澤而漁……」
乾隆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鹽商?鹽商可以為朝廷救急,不能給朝廷擦屎!」
和砷也跪下:「聖上英明!阿克占也有難處……」
「朕南巡以來,京城不太平啊。王公官僚私相勾結,走動得很頻繁哪,他們知道朕這回是要個結果的。和砷,你既然知道,說說。」
「總管內務府大臣署理吏部侍郎高恆,乾隆三十二年,署兩淮鹽政,陳請預提綱引歲二十萬至四十萬,得旨允行。又令鹽商每引上繳三兩,作為公使錢,因以自私,皆未報部。具體貪了多少銀兩,尚待查明。」
「居然貪到朕的頭上!和砷、阿克占,既然查得這麼清楚,為什麼不及時上報?」
「皇上,高恆畢竟是慧賢皇貴妃的哥哥……」
「皇貴妃?即使是皇后的兄弟,犯法了也得治罪!」
和砷、阿克占異口同聲道:「奴才罪該萬死!」
「和砷,這鹽引案涉及朝廷重臣,他阿克占搬不動,你幫幫他,會同江蘇巡撫給朕往下查,查個水落石出!」
「奴才領旨!」
天色向晚,晚霞如火,更映得天中塔高聳入雲,靜謐安寧,乾隆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向大門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轉頭望向後邊。乾隆皺皺眉,向林寶低聲說了一句。林寶高聲:「皇上有旨,傳汪朝宗!」
汪朝宗提著袍裾從隊伍後邊小跑過來:「皇上,臣在!」
乾隆凝視著他,神色轉向慈和,他握住汪朝宗的手,輕輕拍著:「朝宗,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記著,朕是拿你當朋友的!」
周圍的官員們頓時紛紛露出或感動或妒忌的神色。
乾隆向汪朝宗點點頭,轉身離去。
汪朝宗神色複雜地站在原地,一對對紅頂子大官從他兩側繞行過去。
疲憊不堪的汪朝宗回到家,蕭文淑的神色倒還清朗,問他:「皇上御賜的如夫人是誰家的姑娘?」
汪朝宗歎了口氣:「嗨,皇上哪是賜婚哪,是天地會的香主!」
蕭文淑大驚:「香主?」
汪朝宗點點頭,然後說:「皇上的心思,咱們老百姓還真是猜不透。」
蕭文淑冷笑:「別介,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啊。知道讓皇上把美人賜給你,還知道讓皇上在我面前吹風兒,遞小話。哎,『你要當好朝宗的賢內助啊。』拿聖旨壓我!」
汪朝宗百口莫辯:「我,我哪敢啊夫人。要不,那香主圈咱家裡,夫人愛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我正發愁呢。」
「回來,我來領教領教她!」
自從被送到汪府,英子已經換了身衣裳,身上也沒有任何綁縛。這一天,兩個丫鬟又送飯進來,飯被「匡」的一聲,甩在地上,地上是砸碎的花瓶、碗碟。
英子杏眼圓瞪:「告訴你們的主子,本姑娘有殺頭的勇氣,沒有坐牢的耐心!要殺要剮,來痛快的!」
一個丫鬟說:「姑娘,你就別為難我們了,你老不吃飯,老爺要罵我們的。」
英子看了眼在門外守著的家丁:「讓那個縮頭烏龜出來說話,別跟本姑娘玩陰的!」
蕭文淑正好走到門前,看了眼兩側看守的家丁,接過丫鬟手裡的食盒,打開門,走了進去。
地上還是一片狼藉,英子正對窗坐著。
蕭文淑將食盒輕輕放在桌上,走到英子身邊,笑盈盈地說:「姑娘,吃點兒吧,別餓壞了身子。」
英子緩緩轉過身來,蕭文淑一看大驚:「姚夢夢!」
丫鬟趕緊扶著她,蕭文淑勉強坐定,臉色很難看。
英子笑了:「這位就是太太吧,我不是姚夢夢,是她妹,英子!怎麼,他們沒告訴你?」
蕭文淑這才定神觀察,發現她和姚夢夢稍有些區別:「英子姑娘,吃點東西吧,我也不管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年輕時把身子弄壞了,年紀大就後悔了。」
英子一聲冷笑:「可惜呀,你關心的不是地方。一個命都肯捨的人,身體早已置之度外!如果你只是來勸我吃飯的,那就請回吧,讓管事兒的來見我!」
蕭文淑一拍桌子:「放肆!你既已進了我汪家的門,就由不得你無理!好話你聽不進,就不要怪我動家法!」
英子哈哈一笑:「家法?就連王法都奈何我不得!我倒想看看,你的家法是何等的威風!」
蕭文淑聲音不大:「來呀,上家法!」
一個站在門外的丫鬟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蓋著一塊青布。丫鬟把托盤放在桌上,蕭文淑揭開布,裡面是一個精緻的果盒,果盒裡是一窩肥碩的肉蟲,在碎葉上蠕動著。
英子一看,臉色變得煞白,有點兒窒息。蕭文淑看在眼裡:「這豆丹沒毒,就是噁心人,我倒想看看,英子姑娘能不能過這一關。來呀,給我把這頭強驢捆起來!」
兩個丫鬟不敢動,門口的家丁互相看了眼,衝了上來。只見英子左右開弓,把兩個家丁打翻在地,然後迅速衝到門口。門外幾個穿著家丁服色的衙役一哄而上,將英子團團圍住。
蕭文淑冷冷地說:「放肆,汪府廟小,侍候不起,那就請便吧!」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現在還不能走!」汪朝宗快步走進院中。
家丁衙役們隨著汪朝宗的話一起向前邁步,虎視眈眈,縮小包圍圈。
汪朝宗一直凝視著英子,內心五味雜陳。
英子滿不在乎地冷笑:「正主兒終於出來了,你留得住我麼?」
突然之間,她向一個衙役撲去。衙役下意識地抬手招架,英子已經以小巧的身法轉到他側翼,奪過他的刀,再一轉身,刀刃已經架在了旁邊一個人的脖頸上。
那個人是蕭文淑。
汪朝宗頓時變色:「別,別亂來。」他揮手示意衙役們後退。
英子還是滿不在乎。她用刀鋒輕輕抬起蕭文淑的下巴,刀刃仍然擱在蕭文淑的脖子上。蕭文淑全身僵直,眼神惶恐,緊張得不敢劇烈呼吸。
英子挑釁道:「汪總商,我還能走麼?」
汪朝宗:「不能!英子,你聽我說,先把刀放下。在我汪府裡一天,你就是我汪朝宗的人。你出了汪府大門一步,照樣還是朝廷通令緝拿的天地會叛黨。你就這麼走了,回頭出了一差二誤,我對不起你姐!」
英子勃然大怒:「別提我姐!你不配!」
汪朝宗沉默了,他的表情痛苦。
出乎意料地,蕭文淑卻頂著刀鋒開口了。她的語調仍然緊張,然而辭鋒咄咄逼人:「怎麼就對不起了?朝宗,你跟她說啊!」
英子一愣,架在蕭文淑脖子上的刀鬆了一鬆,會意地冷笑起來,對著汪朝宗說:「哦,你怕她!」
「我不是怕……」
英子嗤笑:「得了,別硬撐了汪總商。你怕老婆,揚州城裡都知道。」她打量著蕭文淑,「原來我姐就是輸給了這個女的。」
蕭文淑矜持道:「我是這府裡的正印夫人!」
「正印夫人,你的命在我手上!」她的刀又壓了下去。
蕭文淑閉上眼睛,不耐煩地說:「殺啊,殺吧。殺了我,你們好一了百了,把你姐姐也找回來,一起進汪府,過你們的小日子,我懶得看你們那些嘴臉。殺吧,動手啊。」
英子冷冷地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夠硬氣!怪不得我姐鬥不過你!」
汪朝宗徑直走向了英子,用手抓住了英子手裡的刀背:「姑娘,汪某和你無冤無仇,又被皇上賜婚,我也是不得已。剛才夫人說了,我喜歡的是你姐,不是你,你也不要自作多情!就你這個凶神惡煞的樣子,誰家敢要啊。所以,你不為難我,我也絕不難為你!」
英子將刀緊了緊:「姓汪的,既然不是你情我願,就讓這些狗腿子放了我,我不會為難你!」
「你已經在為難我了!我把欽犯放了,不還是個死罪?我看這樣好不好,我先關你幾天,要是你真有本事跑了,那是你的造化,我汪某人也不會受到牽連,怎麼樣?」
英子想了下,放下刀,推開蕭文淑:「你可別反悔!」
衙役們一哄而上,將她捆上。
傍晚,鄭冬心醉醺醺地來到汪府,在後花園找到了汪朝宗。他語氣戲謔地說:「這兩天好風光啊!」
汪朝宗看他一眼:「又怎麼了?你是指望我倒霉啊?」
「你呀,就是越王勾踐!」
汪朝宗不解地看著他。
「可以共患難,不可共富貴!」
「你又喝酒了?」
「沒有!我清醒得很!你說說,姚夢夢是你害的吧?她怎麼成了那樣?」
「這事兒,你聽我說……」
「我不聽!姚夢夢對得起你吧?你不高興,她茶飯不思;你落難了,她為你四處奔走。你不想娶她,我都知道,可你也不能把她害成這樣吧!汪朝宗,我瞎了我的狗眼,以為你跟其他鹽商不一樣,有情義、有擔當。可是,我今天才知道,其實,你跟他們沒有兩樣!」
汪朝宗也火了:「鄭冬心,你他媽的再胡說八道,我抽你!」
「喲,長能耐了?」鄭冬心冷不防用力一推,將汪朝宗打翻在地。
汪朝宗爬起來,一把抱住鄭冬心的腿,將他掀倒。鄭冬心一個轉身,又將汪朝宗絆倒,兩人在地上扭打起來。
家人本想過去,管夏一使眼色,大家遠遠地觀看。
這時鄭冬心順手撿起一隻大花盆,砸向汪朝宗,汪朝宗頓時血流滿面。鄭冬心一看這架勢,爬起來就跑,汪朝宗站起來,抄了根鏟子就追。
鄭冬心在走廊裡狼狽逃竄,汪朝宗在後面拚命追。
最後,鄭冬心跑到了伙房邊上。鐵三拳正好抱了捆柴火出來,一見這架勢,拎起鄭冬心高高舉起,就要往下扔。鄭冬心拚命掙扎。
汪朝宗趕來,大喝:「放下!」
鐵三拳將鄭冬心扔在地上,鄭冬心索性坐在地上,一臉無賴地看著汪朝宗:「你打吧,打死我算了,我做厲鬼天天來找你!」
汪朝宗放下鐵鏟,蹲下來,抓住鄭冬心的衣領,惡狠狠地說:「姓鄭的,你記住,姚夢夢還輪不到你疼護!」
鄭冬心用力將汪朝宗推坐在地:「汪朝宗,我今天算認識你了,你就是個欺男霸女的惡棍!老子今天就跟你拼了!」
鄭冬心一下騎到汪朝宗身上,使勁地扇他嘴巴。汪朝宗仰面微笑著,也不反抗。
鄭冬心一邊打一邊哭:「有你這樣對待一個姑娘的嗎?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你怎麼不說話呀,你說呀!說呀!」
「打得好!」蕭文淑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兩個老男人,為個姑娘打成這樣,也不枉是個情種了。讓我這個婦道人家倒無地自容了。」
兩人一見蕭文淑,一下子都站了起來。
蕭文淑轉身就走:「德行!」
兩人面面相覷,氣喘吁吁又惡狠狠地盯著對方。
汪朝宗先敗下陣來,自己坐在一塊假山石上:「跟你說實話吧,我和夢夢不成了。」
鄭冬心莫名其妙:「你們什麼時候成過?」
汪朝宗不理他,沮喪地說:「皇上把她妹子賜給了我……」
鄭冬心酸酸地道:「娥皇女英一齊收,你是當代虞舜哪!」
「你這個王八蛋,我是那樣的人嗎?」
鄭冬心似乎鬆了口氣:「早這麼說,咱還打的什麼架呀!你放心,夢夢有我來照顧呢。」
汪朝宗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沒想到你居然肯為了夢夢打架。」
「那你們就真的不見面了?」
汪朝宗苦笑地說:「我去過兩回,都不見。」
鄭冬心倒同情起他來:「這話說得太絕了,趕明兒,我來做東,約夢夢出來,讓你們再好好聊聊。」
夕陽下,蘆葦青青,一條烏篷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漂著。鄭冬心在後面一邊划著船,一邊用破嗓子唱著揚州道情:「老樵夫,自砍柴,捆青松,夾綠槐,茫茫野草秋山外。豐碑是處成荒塚,華表千尋臥碧苔。墳前石馬磨刀壞。倒不如閒錢沽酒,醉醺醺山徑歸來。」
船艙裡,汪朝宗和姚夢夢相對而坐,一句話也不說。中間的小桌上放著些茶具和點心,顯然都沒動過。
鄭冬心尋了一處河灘,跳上岸,兀自半躺在地上,解下身上的酒壺,望著漸漸漂遠的小船,仰面飲酒。
小船沒漂多遠,便擱淺了。
汪朝宗下船探望,姚夢夢也跟了出來。汪朝宗伸手去攙扶,姚夢夢也不接,自己跳上了岸。
遠處夕陽快要落山。涼風吹過,姚夢夢不禁身子收緊,汪朝宗將小褂披在她身上,她沒有拒絕。
汪朝宗起身去撿了些柴火點起一堆篝火,姚夢夢也不時往火裡添上些柴火。
遠處,鄭冬心已經爛醉,睡倒在地上。
朝陽照亮了蘆葦蕩,汪朝宗和姚夢夢兩人和衣躺在地上,姚夢夢睜開眼睛,發現睡夢中的汪朝宗將手無意地搭在她的手臂上,她輕輕地坐起,凝視著汪朝宗那張熟悉的臉,眼淚又落了下來,她拿起汪朝宗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汪朝宗慘叫著坐起來,姚夢夢已經起身跑向小船。
汪朝宗一臉苦澀地看著她。然後緩緩起來,如同丟了魂似的,憑野風吹起他的衣袂。
汪朝宗失魂落魄地回家,家人看他臉色,也不敢問。
蕭文淑沒好氣地堵在前面:「汪大總商到哪兒逍遙快活了,我是管不了你,可你總得留個信兒吧,還以為你一輩子再不回來!」
汪朝宗臉色漠然,又要往裡走:「我這一輩子已經過完了。」
蕭文淑攔住他:「說什麼瘋話,你到底去了哪裡?」
汪朝宗突然間提高了聲音,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蕭文淑看他一眼,嗔怪地:「快去洗洗,鹽院老爺在等你呢!」
汪朝宗停了一下,又繼續往裡走。
汪朝宗沒有想到,阿克占約他在瘦西湖喝茶,而不是衙門議事。
阿克占望了望四周,說:「這些日子忙著接駕,一轉眼這玉簪花都快謝了。」
汪朝宗興致不高:「阿大人看的其實不是風景,是心情。玉簪花謝和不謝,也都一個樣。」
「知我者,汪兄也。」
「阿大人怕是觸景生情吧。」
「皇上臨走前交代,要徹查運庫虧空。現在有了尚方寶劍,我阿某是動也得動,不動也得動了。」
「動不好,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其實,無論好還是不好,我的下場都一樣。但是,既然聖上垂顧,阿某也絕無推脫之理。」
「聖上催查運庫虧空,恐怕不只是為了銀子。」
「難怪聖上對你恩寵有加。聽和中堂說,聖上對外戚明目張膽地斂財早有不滿,如果這次拿高恆開刀,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一來可以讓大小貪官吐出贓款,充實府庫;二來可以彰顯聖上反腐決心,樹立我大清公正廉明的風氣;三來可以整肅朝綱,為今後太子繼承大統掃清障礙。一石三鳥啊!」
「真高!」
阿克佔點了點頭:「所以,讓和中堂牽頭,聖上是用心良苦啊。」
「和中堂?」
阿克佔點了點頭。
汪朝宗微微一笑。
阿克占:「你笑什麼?」
汪朝宗低聲:「聖心難測,不敢妄議!」
阿克占搖了搖頭:「行了,你不說,我也不問。」他從旁邊的函套中取出一封密信,「你先看看這個。」
汪朝宗接過來,展開草草看了下,又還給阿克占:「真保不住了?」
阿克占歎息:「咎由自取啊!」
次日,署院衙門大堂。阿克佔居中,盧德恭在側,宋由之、何思聖、蔣成等均在。下面站了兩班衙役。
盧德恭拱了拱手:「阿大人,今天到底是什麼案子?人都到齊了,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阿克占朝他看了一眼,一拍驚堂木:「帶人犯!」
只見幾個衙役拖上一個滿臉是血的人,扔在地上。
阿克占皺了下眉頭,盧德恭等均疑惑地看著。
「堂下何人,報上姓名!」
「小的於林,是盧大人的管家。」
盧德恭一見,情不自禁地站起來,阿克占示意他坐下。
「說說,本官為何抓你。」
於林看了眼盧德恭:「小的在老家放貸,逼人還錢,致人重傷……」
盧德恭恍然大悟道:「你無法無天,老夫都被你蒙蔽了。」
「於林,本官問你,陳老闆欠債多少,你便下此狠手?」
於林看了眼盧德恭,不吭聲。
盧德恭怒目相向:「看我做什麼,還不從實招來!」
「二百兩。」
「二百兩,數字不小啊。一個開布坊的老闆都跟你借貸,看來是很有錢哪。你在鹽運司衙門,每年薪水多少?」
「回大人,小的年薪六十兩,外加大米六十斛。」
「不少啊,小小家奴,都能拿到六品官的俸祿,怪不得都說運司衙門是肥缺呢。可是,就你這點薪水也敢去放貸,想必是家底很厚實啊。」
盧德恭開始擦汗。
「小的出身寒微,打小跑單幫,沒什麼家底。」
「沒什麼家底?那看來是盧大人待你不薄啊。何先生,唸唸他家抄出來的家底!」
何思聖回道:「大人,經何某帶人去常熟抄家,於林共有良田七百五十畝,文銀八千四百三十二兩,金佛一尊、首飾、字畫、綢緞折銀五千六百一十九兩,按每畝七兩計,共計折合文銀一萬九千三百零一兩。」
阿克佔大吃一驚道:「一萬九千三百零一兩!你不吃不喝,也要幹上三百年!說,這銀子從哪兒來的?」
於林哭喪著臉,看了眼盧德恭,不吭聲。
「你不說?來啊,給我用刑!」
於林一聽,趕緊擺手:「大人,我說,我說!」
未及於林開口,盧德恭厲聲問:「於林,我平日裡對你苦口婆心,沒想到你竟敢監守自盜,如不從實招來,大人定不饒你!」
阿克占看了眼盧德恭,對於林一拍驚堂木:「說!」
於林對著盧德恭磕了三個響頭:「老爺,小的實在是扛不住了!阿大人,小的跟隨盧大人十幾年來,收受鹽商的辦公銀、雜費銀不計其數,又在運庫重複列支冒領……」
「就這些?」
「還有,歷年收繳提引數以百萬兩。小的發放洪澤湖圍堰修造款和災民賑濟款時,虛報數字,從中剋扣……」
盧德恭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膽子,把他拖出去斬了!」
阿克占擺擺手:「盧大人,不急,好戲還在後頭呢!於林,就從你家抄沒的數字,按大清律令,殺你十回都不多。本官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你要是能夠舉報同夥,本官可以酌情從輕發落。」
於林驚慌地磕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干的這些事,都是盧大人默許的!」
盧德恭跳起來:「於林,你這條惡狗,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阿克占說:「盧大人,你是東南儒林領袖,犯不著和這種人渣計較。本官倒想聽聽,他到底能吐出什麼來!說!」
於林惡狠狠地看了眼盧德恭:「儒林領袖?我呸!每次都假模假式地端著,其實最貪的就是他!他有個規矩,給他送銀子不能讓他看見,那些鹽商和官吏就把銀子放到酒罈裡,放到菜筐裡,讓門房送來。外面傳說,一千兩見面,兩千兩吃飯,三千兩射箭!還有,鹽院老爺要整頓鹽務,他盧德恭怕牽連自己,讓我綁架了總商的兩個孩子……」
盧德恭再也坐不住了,衝上來,對著於林臉上就上一腳,又狠命地在他胸口跺,幾個衙役趕緊上來把他拉住。
阿克占一拍驚堂木:「盧德恭,表演過火了吧。來啊,給我奪去他的頂戴朝服,收監候審!」
幾個衙役衝上去,盧德恭手一抬,看了眼阿克占:「阿克占,你不要狠,你的結局比我慘!」
阿克占平靜地說:「我等著這一天!」
盧德恭大聲地說:「螳螂方欲食蟬,而不知黃雀在後!哈哈哈哈!」
傍晚時分,晚霞滿天。紫雪圍著披風坐在輪椅中,神色木木的。阿克佔上前來,推起輪椅,在晚霞中花園裡緩緩地行走。
「怎麼樣?」
「挺舒服的。」
「那就好。這幾天我多半不在府裡,想吃什麼用什麼,你就朝他們要。」
紫雪笑容苦澀:「我這個身份,又成了廢人,誰聽我的啊?」
「誰敢不聽?」
阿克占停了一停,俯身到紫雪跟前:「紫雪,我明白你的意思。過些日子,等我忙完了,就娶你過門!」
紫雪撒嬌:「我要八抬大轎!」
「行!」
「真的?」
阿克占認真地點點頭。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
「從見你的第一眼!」
紫雪扭著身子說:「你騙人!」
「那一天,你玩的那些花招,我一眼就看破了。我也是演戲給鹽商們看,想看看鹽商們還有什麼轍。可你風情萬種的模樣,哪個男人能抵擋得住?」
紫雪認真地聽著。
「那天夜裡,歹人來偷襲,沒想到你會衝上去。我就知道,你是真護我。後來,你拿了夜明珠,我是生氣了。可是,你這麼一上吊,我才發現,你還有救,還有羞恥心。」
「其實,我是假上吊,看你在不在乎我。」
阿克占摸了摸她的頭:「尹夫人來鬧,我是焦頭爛額。你把從十三姨那兒討來的銀子送給她們,幫我解了圍。我很高興,你不是個世俗的女子,有見識!」
「你真不在乎我以前跟過尹如海?」
阿克佔大笑:「你呀,還是不脫俗!滿人可不像你們漢人,要存天理、滅人欲,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管那麼多幹嗎?」
何思聖悄悄走進花園,看著遠處晚霞中推著輪椅的阿克占。
兩個人似乎親密地交談著,而後阿克占彷彿鄭重其事地跪了下來。他跪在紫雪面前,把頭貼進紫雪的懷裡。
紫雪輕輕擁抱著他。
兩人似乎都哭了。
何思聖在距離阿克占和紫雪幾步的地方停住腳步:「東翁!」
阿克占從紫雪的懷裡抬起頭,臉上還有淚痕。
他站起身來,重新推起輪椅,在花園裡慢慢地走。何思聖只能跟上。
阿克占轉頭對他說:「該是你走的時候了。」
何思聖愣住了:「啊?」
「我在皇上面前舉薦了你……」
何思聖這才反應過來,他有點激動:「這不成,東翁。咱們說好的。只有我辭你,不能你辭我。」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去紹興署理知府吧。」
「這麼累的事兒,我不幹!」
「你再賴著我,也沒有工錢。」
「沒有就欠著!東翁,平日裡我何某是有點小脾氣,是追著你要錢。可咱們畢竟處了這麼久。現在你一句話就把我支走,那不成!」何思聖喘著粗氣,「東翁,我跟你說實話。天地會派人來用紫雪姑娘換英子,消息是我按下的。要不是我,紫雪姑娘這兩條腿也不至於……怎麼責罰我都認,你不能趕我走!」
「那我也跟你說句實話。我所以趕你走,是要給我和紫雪留條退路!」阿克占指著紫雪,「有朝一日,我們要是流落到你的地界,你還得管口飯吃。」
何思聖明白了:「東翁,你……要跟和砷硬碰了?」
「還不至於。人家在上頭,我不能不防。奴才,我只當皇上一個人的。」
何思聖點了點頭。他後退兩步,恭恭敬敬地向阿克占和紫雪姑娘深深一躬:「紫雪姑娘,何某給你賠罪了。東翁,紹興知府以後再說吧。這些日子,你這邊也不消停,我還能幫到你,先讓我跟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