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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他眼中的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招弟小姐眼裡期待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代之湧上來的是憤怒的火星。

她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你見了她,舊情復燃,已經沒辦法拒絕,對不對?原來,我們這一年多的相處,竟然抵不上她一句話……我終於知道我在你心裡的份量了。」

「招弟,不是你想的這樣……」

招弟小姐打斷他,「不過,我奇怪的是,世界上怎麼有這樣自私自利的女人?我更奇怪的是,你為什麼就喜歡這樣的女人?或許……」

她的語氣刻毒起來,「或許,你們真的是天生一對——正因為有你這樣揮之即去、召之即來的男人,才會有她那樣反覆無常、予取予求的女人!」

「招弟!」行簡君也變了臉色。

招弟小姐毫不示弱地瞪著他。

「招弟……」行簡君似乎有些洩氣,「我知道你心裡生氣,但是……很多事情你並不知道,你不瞭解她。」

他語氣裡的袒護更加刺激了招弟小姐。

招弟小姐冷笑一聲,「是啊,我當然不瞭解她。但我知道,當年是她自己決定要離開你,現在她又明知道我的存在,還要回頭來搶,這樣的行為……我覺得我剛才的評價已經很克制了。」

行簡君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一時間又似乎無從說起,只頹然地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長歎一聲。

招弟小姐也沉默了,我看到她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屋子裡一片寂靜,沉重得令人窒息。

招弟小姐一動不動地坐著,她身上的怒氣漸漸消散,臉色籠罩上了越來越濃重的悲傷。

過了好一會兒,行簡君抬起頭來,正對上招弟小姐的眼睛,不由得一震。

他握住招弟小姐的手,「招弟,我剛才心裡很亂,一時沒有理出頭緒,讓你傷心了,對不起。」

「你今晚說太多對不起了。」

「是……」他露出了一絲苦笑,「招弟,剛才你問我怎麼想,如果我是一個有理智、負責任、果斷利落的男人,我的回答應該是,我和她當然沒有可能。」

他又說:「如果我是一個花言巧語、敷衍過關的男人,我也會說,我當然只愛你。」

招弟小姐看看他,微微一笑說:「這麼說,你是一個有部分理智、不夠果斷利落,卻也不肯巧言敷衍的男人了?」

她的聲音低了低,透出些決絕的怨恨,「豈不知,對於一個你已經表示願意和她結百年之好的女人來說,你的猶豫不決本身,就是對她莫大的羞辱了。」

她霍地站了起來,「你既然無法決定,也就不必難為自己了。我退出就是。」

「招弟!」行簡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招弟小姐用力甩了兩下,卻沒有甩開,行簡君緊緊地攥著她的手,「招弟,你冷靜些,聽我把話說完……」

他堅決地把招弟小姐按回沙發上,「就算你想放棄我,也先聽我說完兩句話再決定。第一,我承認我是有點猶豫,但沒有不決,自始至終我都知道我該維護什麼、拒絕什麼。第二,我想跟你說說我猶豫的原因。」

「你剛才說我是揮之即去、召之即來的男人,我知道你這是氣話,可聽著也很刺心……可是再想想,在旁觀者眼中,我可不就是這樣的男人,她可不就是那樣的女人?你的評語倒精準得很……」他唇邊浮現出一絲自嘲的苦笑。

「你也知道,我沒什麼個性,不喜歡跟人爭,所以很多人會覺得我性格好。而她正相反,她心高氣傲,說話直來直去,不喜歡的人絕對不敷衍,不喜歡的事也絕對不肯做,所以人緣很不好……具體到我和她之間吧,在明面上,大家很容易覺得是我在愛護她、遷就她,再加上她出國確實用了一筆錢,又是她提出的離婚,所以,不光是我父母怨她,就是她父母也指責她性子太冷。於是,我就稀里糊塗地成了一個被辜負的受害者的形象。

「其實,我哪裡有那麼高尚,再者說,兩個人在一起,經年累月的,怎麼可能只是一方在付出?實際上,她的性格並沒有那麼冷,相反,由於從小被父母忽略,她分外渴望愛,渴望被重視,卻不知道用什麼方式去溝通,所以往往被誤會。她的內心很脆弱,很單純,驕傲只是她的自我保護,一旦她對你打開了心扉,就會全心地信任你、對你好……「有一次,她坐了五個小時的火車,從外婆家給我帶了一盒餃子,竟然還帶著熱乎氣。有一陣子,她瞞著我去景點給人畫像,就為了給我買台照相機。她待我也是……很好的。」

招弟小姐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睛裡卻蕩起一層層暗暗的波紋。我想她這時心裡一定滋味複雜,雖然行簡君的措辭十分謹慎,但他的表情和語氣足夠讓敏感的招弟小姐意識到他對種種美好過往的懷念。而那些過往的見證——信件、相片、甜蜜的小禮物,招弟小姐都曾經親眼目睹。那些發生在純真年代的愛情,正是她嚮往卻未曾實現的夢想,如果故事的主人公換成別人,或許還會令她讚歎感動,可如今,她面對的正是那個和行簡君相伴走過青澀歲月的女人——那個行簡君當年的小姑娘,正以無可替代的初戀情人的身份,志在必得地來搶她的愛人。

行簡君看看招弟小姐的臉色,小心地說:「每場戀愛都會有些好的記憶,這是自然的。再好的回憶,過去了也就是過去了。可是,我對她造成的傷害,這些年卻一直折磨著她……我終是虧欠了她。」

招弟小姐一愣,忍不住問道:「你傷害過她?」

行簡君神色黯然,遲疑了片刻,終於說:「都怪我那時自制力太差,我研二的下學期……她懷孕了。我們都很害怕,偷偷地去做手術,結果出了很多血……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那次非常危險,醫生說如果總止不住血,最壞的結果就是切掉子宮,我當時真恨不得殺了自己……幸好最後沒有那麼可怕。

「因為怕被人知道,她一脫離危險就出院了,住在學校附近的小旅館裡休養,還要若無其事地去上課……當時,美術學院還沒有並進我們學校,從校本部過去很遠,我沒有把她照顧好,也許是受了涼,她落下了病。那之後只要天氣有一點陰冷,她就腰酸腿痛,更嚴重的是她的手,最壞的時候,她的關節腫得手都伸不直,左手更是沒有力氣,一度連畫夾都拿不住……」

招弟小姐已經面色蒼白,她雖然已二十七歲,又談了一年多的戀愛,但在男女情愛上卻所知甚少。和行簡君相處的一年多來,大多數時候在吃喝玩樂,在招弟小姐的心中,做一頓可口的飯菜,等行簡君下班,大概就是感情好的最高境界。可是此時,她就算再唯心,恐怕也無法對隱藏在行簡君沉重負疚背後的兩個字視而不見,那就是——恩愛。她和行簡君之間,不乏其樂融融的溫情,卻似乎唯獨少了男女間獨有的、乾柴烈火般的恩愛。

「她並沒有怨過我,甚至,她還安慰我,說即便真不能有孩子也沒關係,只要有我,能畫畫,就足夠了……那時,我確實在心裡發過誓,這輩子永遠對她好。

「她的慾望很少,只有一個夢想是去歐洲學畫,我盡我所能幫她完成這個夢想。但我沒有想到,獨自在國外學習的她,越來越沉醉於一個人的藝術世界,我已經不是她的必需,她的欲求縮小為只要能畫畫,就足夠了……「在最後一年裡,我們越來越談不攏,我急切地盼望她期滿就回國,她卻認為遠未學成……我以為在這邊把什麼都安頓好,她最終還是會回來,但我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說實話,當時我確實很傷心,也有點怨她。可是辦完手續後,她在上車前,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了她眼裡的悲傷和歉疚……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經常夢見她回來。我給她寫過好幾封信,她只回了我十個字,就再沒有音訊了。」

招弟小姐抬起眼睛,「十個字?」

「是……十個字。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我這個故人,終究重不過她的理想。她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是要去尋她的芳草的。」

「那之後,我就死心了。我本來就是個現實的人,我也有我的責任……後來,我就遇上了你。」

招弟小姐突然搖搖頭,「你別說了!我算什麼……只不過是你在絕望後的、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罷了!」

「招弟,不要這樣說……」行簡君痛惜地看看她,「其實,你是個特別美好的女孩,誰遇到你是他的福氣,可惜你不走運遇到了我。這一年多來,你給了我很多很多……記得我跟你說過,你身上有一種溫暖安寧的氣氛,讓我全身心地感到放鬆,就好像有一隻溫柔的手在安撫我的心,使我不知不覺地向你敞開心扉……「你心地善良,熱愛生活,一看就是賢妻良母,更不必擔心你會錯待老人。每當我看著你忙活,我就好像看到了今後幾十年的生活——我們一家人,在這個亂紛紛的世間,平平淡淡、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我對你的求婚,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會被任何意外情況所動搖……」他搖搖頭,「即便是她……也不行。」

招弟小姐茫然無語,此時她心裡想必是一片混亂。

「招弟,我跟你說過去那些事,是想讓你知道我此時的心情,並不是想找什麼借口。過去的種種糾葛,怎麼能讓無辜的你來承擔後果。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溫柔地覆上招弟小姐的手,「相信我,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