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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勸修認錯

陸晨曦正在心胸外科會議室給一些實習大夫和住院醫講小切口手術:「左側第四肋骨下,是這類小切口手術最常用的入鏡處,開口一般是一至一點五厘米……」

一個護士急匆匆跑進來,附到陸晨曦耳邊:「陸大夫,急診那邊……」陸晨曦有點莫名其妙,擺了擺手:「講什麼悄悄話,急診怎麼了?」

護士有點尷尬,直接說:「急診來了個……重症病人,說是一定要您過去。」

陸晨曦一愣:「重症病人?」她立刻收起激光筆,「好了,今天就講到這,有學習機會,實習醫生都來吧。」她說完大步往外走去,三個實習醫生趕緊起身跟去。

陸晨曦趕到急診,姜守仁已經送到醫院,進了搶救室。姜裴在門外來回走動,神情焦躁。

陸晨曦推開搶救室門,學生們跟著要進去,姜裴伸手攔住:「等等,你們就不要進了。」

陸晨曦回身解釋:「他們是我的實習生。」

「裡面的病人情況很嚴重,陸大夫,實習生就不要進去圍觀了。」姜裴說道。

學生們看向陸晨曦。陸晨曦詫異地盯著他:「你是誰啊?」

「我是病人家屬,是我請您下來的。」

陸晨曦打量著他,淡淡地道:「適不適合讓學生觀摩,我會根據情況決定。」

姜裴面子有點掛不住:「陸大夫,我父親在裡面,您是不是……」

這時,楊帆從遠處走過來,上前道:「陸大夫,這位姜總是我的朋友。」

「哦,您好。」陸晨曦依然淡淡地。

楊帆也有點尷尬,對姜裴說道:「實習生,沒關係,讓他們在旁邊離遠點兒就好了。」

姜裴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點頭。

陸晨曦帶著學生,快步進入搶救室,楊帆拍了拍姜裴,也跟了進去。

陸晨曦戴上手套、口罩,埋頭操作。楊帆站在她邊上,關切地問:「怎麼樣?」

陸晨曦操作完成,抬起頭來,看著床上張大口呼吸的老人,監護信息顯示各項數據已經穩定,說道:「病人食道腫瘤破潰,食管破裂,小靜脈出血。現在已經止血了,做了胸腔引流,狀況基本穩定了。」

「哦,處理得很及時。」楊帆舒口氣。

陸晨曦壓低聲音問:「院長,這是什麼重要人物?我都來了,您還來親自關照?」

楊帆有點窘地壓低聲音說:「呃……先鋒公司大中華區的老總,病人是他父親。」

陸晨曦和楊帆出來,等姜守仁的檢查結果。姜裴站在旁邊,說道:「我父親感覺吞嚥困難已經有一陣了,他一周前在仁合查出是食道腫瘤。我一直在國外開會考察,昨天才回來,結果今天他就發生了嗆咳,呼吸困難……」

「我們這些人到中年的,事業繁忙,可父母年紀都大了,需要照顧,確實矛盾啊。」楊帆道。

姜裴看著陸晨曦,懇求道:「陸大夫,我知道目前食道腫瘤手術最好的大夫就是您了,我父親的手術,我希望您能全程主刀。」

「好,那按規則,我要向您說明一下,這種手術我習慣用手動吻合,當然,您也可以選擇先鋒公司的吻合器,需要我向您介紹一下這個產品嗎?」陸晨曦直接開口,帶點諷刺地問。

楊帆一臉尷尬,把頭扭向一邊。

姜裴並不在意,真誠地說:「我請您務必親自做手動吻合。」

「不用你們的吻合器嗎?」陸晨曦再次確認。

「雖然我們公司的食管吻合器是全球知名的產品,可是根據內部數據,陸大夫的手動吻合,食管瘺的發生率是零,所以我對您非常放心。」姜裴誠懇地說。

陸晨曦收了臉上的諷刺神情:「姜總,您過獎了。」

楊帆聽到此,趕緊接話:「還是先談病情吧。」

姜裴卻道:「沒關係,我不在意。我也聽說過,因為我們向醫院推銷吻合器,用大數據做宣傳,引導病患使用,陸大夫對此非常不滿。但是現在,我懇請陸大夫體諒我的孝心,盡力完成我父親的治療。我會以個人的名義捐出五十萬,用於您主持的小切口開胸的研究。」

陸晨曦和楊帆對視一眼。

這時,姜守仁的片子出來了,陸晨曦把片子插在片牆上,仔細看過之後指著幾張片子說:「謝謝姜總。您父親病情非常嚴重,腫瘤突破了食管壁,突入氣管,這是嗆咳和呼吸困難發生的原因。這個手術難度很大,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請您相信,我們肯定會以最強的技術團隊來負責。」

「謝謝您你陸大夫,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姜裴欠身。

「但是說明一下,這跟您的捐助沒有關係,我不想把一次單純的治療行為,搞得像交易一樣。」陸晨曦皺皺眉說道。

姜裴擺手:「當然不是交易,醫藥公司支持醫學科研項目,本身就是常有的事。而且有關吻合器和手動縫合的爭議,我們非常願意與您繼續探討,先鋒公司絕不會強推產品。」

「關於吻合器的使用問題,我們單獨討論吧。」楊帆插話。

陸晨曦看著姜裴,認真地說:「姜總,我從來沒有說吻合器不該用。我所反對的,是不分情況地誘導病人、要求大夫使用高價的醫療器械。我知道,你們公司已經重新評估吻合器和手動縫合的效果,我相信這是許多像我一樣的大夫爭取來的結果。我希望你們以後對醫療器械的推廣,能夠根據手術大夫的水平,做出更有針對性的方案,也避免讓醫院領導和手術大夫發生矛盾,院長您說呢?」

楊帆只能認同:「嗯,說的有道理。」

陳紹聰陪著一個急性腸胃炎的病人出來,邊走邊囑咐:「止瀉針看來起效了,回家吃點清淡的,消炎藥還得吃兩到三天,如果肚子還疼,順時針按摩腹部可以緩解症狀。」

病人道謝後離開,陳紹聰正要進去,馬主任拿著一張寫了字的紙走到他跟前,叫住他道:「移動初診平台這個事我有幾個建議,想跟你說說,想聽不?」

陳紹聰笑了:「當然想聽了,您說!」

「走,進去。」馬主任和他邊走邊說,「我想啊,急診有時候接診量大,咱們的大夫不一定都有時間,可以建立一個和各科室當班大夫的臨時視頻會診機制,在院裡推廣……」

陳紹聰表示贊同:「對對對,您說的這個有道理……」兩人討論起來,楊羽遠遠看著,發自內心又是驕傲又是甜蜜地一笑。

楊子軒一心想請莊恕吃午飯,結果是兩人各拿一個三明治,在街心花園邊吃邊聊。楊子軒腿上的小本子上已經記滿筆記,莊恕吃著三明治說道:「你也不用一次問那麼多,有什麼事兒可以隨時找我。快吃飯吧。」

楊子軒記完,放下筆,拱拱手:「太感謝了,幸虧您是張默涵大夫的上級大夫,對仁合那幾個下級醫院和指導化療的病人情況都清楚,否則我的論文是要生生被拖黃了。」

莊恕笑了:「你這麼執著,就算是沒有我,也能想出其他辦法來。」

楊子軒感慨地說:「中國的事兒太複雜了。我爸以前說我不懂中國,說中國的環境太複雜,不讓我回來搞研究……沒想到他反而是第一個給我出難題的。莊教授,你回來是不是也對這種複雜的環境不太習慣啊?」

莊恕沉吟了一下問:「子軒,你覺得國外很純粹嗎?」

楊子軒一愣:「從我的經歷來看,還不錯啊。」

「那是因為你在美國經歷的還太少。」莊恕直接說。

「怎麼講?」楊子軒不解。

「你知道嗎,我在美國讀的是MD和PHD的Program(醫學博士和理學博士雙學位培養計劃)。」

楊子軒感歎:「牛啊,這種Program(培養計劃)可太難進了。」

「但是我的PHD論文論題,連續三次被論文委員會否掉,一拖再拖,輪轉三年後才拿到學位,你知道為什麼嗎?」莊恕平靜地說。

楊子軒詫異:「你的水平應該不至於吧?是因為你的導師太年輕嗎?」

「我的導師本來在業內德高望重,是很優秀的科學家,也是理學院的院長。但就在我進入這個Program的那年,爆出他在新建科研樓的項目上受賄……他引咎辭職了,然後有關他的一切都被質疑,包括他的學生、研究、論題。我跟他做的論文也沒逃過這樣的結果。」莊恕搖搖頭。

楊子軒呼出口長氣:「這也太不合理了!怎麼還有這樣的事兒?」

莊恕沉聲說道:「這種事情在哪裡都可能出現,沒有必要抱怨。我們這些搞醫學科學的,必須盡量在不純粹的環境裡,讓純粹的醫學科學生存和發展下去。」

楊子軒默默點頭。

傅博文坐在院長辦公室,看著醫院辦公室主任送來的幾份文件,但他每翻開一份看了,辦公室主任都提醒道:「這個楊主任已經簽過字了。」

傅博文翻了一下幾份文件,面無表情地說:「楊主任都簽過字了,你有需要我簽字的嗎?」

辦公室主任趕緊說:「楊主任說,這份搶險救災表彰先進的名單,一定要請您簽字,畢竟這次救災是您主持大局,還是請您做決定吧。」

傅博文接過名單,見標題寫著「搶險救災表彰先進名單」,第一個表彰的名目是「終身榮譽獎」,得獎人是鍾西北。而他的名字被標了黑框。

傅博文神情凝重地看著「鍾西北」三個字,從旁邊拿過鋼筆,擰開,在領導簽字一欄認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一邊簽一邊說:「按理說我是該走了,不過我在仁合還有些沒辦完的事情。你放心,等這些事都結束了,我會盡快離開的,你……不要著急。」

辦公室主任無法應答地乾笑著:「院長,您這是哪的話,不急,我不急。」

傅博文把文件遞過去:「嗯,忙去吧。」

辦公室主任有點迷茫地走了。

傅博文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牆上那幅「初心」。

傅博文站在一戶人家門外,抬手按響門鈴。

來開門的是修敏齊,老先生在家裡也穿得整整齊齊。進門後可見他家裡陳設一般,但十分乾淨整潔。

修敏齊引著傅博文走過門廳。

傅博文問:「彤彤身體怎麼樣了?」彤彤是修敏齊的獨生女兒,有嚴重的心臟病。

修敏齊無聲地一歎:「老樣子,還是不太好。」

兩人走進客廳,修敏齊一擺手讓傅博文坐在沙發上,自己拿出茶葉、茶杯,給傅博文倒水,寒暄道:「你呢?我聽說你去休養了一段時間,好一點兒了沒有?」

「好些了,壓力小了,自然也就沒什麼事了。」傅博文點點頭。

修敏齊語重心長地說:「還是得注意啊,你這個性格啊,有事情就愛自己鑽牛角尖,年紀大了,要往開了想,退了也好。」

「退也沒退乾淨,這段時間還回院裡做了些事情。」

「我聽說了,救災期間仁合鬧得很厲害,氣性壞疽、耐藥菌株、HIV陽性患者……排著隊都來了,這些事情指望楊帆是不行的,多虧了你在,有好幾個老同志都跟我提了,說你退早了,你有沒有想過,把這個辭職的事情再考慮考慮呢?如果需要的話我來說說話……」修敏齊說著,突然被傅博文打斷:「小斌回來了。」

修敏齊一愣:「誰?」

傅博文抬起頭看著他:「張淑梅的兒子,小斌。」

修敏齊平靜地吸了口氣:「哦……」

傅博文卻有點激動:「利多卡因的致敏性,當時我們確實不瞭解,即使如實上報,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只會算作是一次醫學發現。可錯就錯在我們一念之差,推卸了責任……現在,是挽回的時候了。」

修敏齊不置可否。

「修老,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三十年了,但像一塊石頭一樣,壓了我三十年。現在小斌回來,他並沒有選擇直接公開質疑這件事,他所要求的,僅僅是我們給他一個交代。這個時候,我們不應該再保持沉默了,站出來吧,給張姐一個公道,這也是鍾西北臨終的願望。」傅博文多年來心中沉重,近日更是被這樁心事壓得輾轉反側,此刻終於在修敏齊面前全部傾訴出來。

修敏齊瞇著眼,不說話。

傅博文目光沉鬱:「我們都退了,也沒有什麼名利的糾纏,如果您同意的話,我私下裡……去做這件事情……」

修敏齊搖搖頭,幽幽地說:「一件簡單的醫療事故,已經塵埃落定三十年了,就因為一個當事人家屬私下裡的質疑,你就跑來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搞得好像我們兩個都有什麼責任似的,我看你是該退了。不管你,還是那個……叫什麼小斌的,如果有什麼搞不清的,可以去查查檔案嘛,檔案裡記的,總比你一個生了病的老頭子要清楚,你說呢?」他說完後,不再待客,起身走向臥室。

傅博文站起來,定定地看著他。

修敏齊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淡漠地道:「你這段時間待在那個康復中心,是不是病情加重了?還是應該住住院,吃點兒藥。療養什麼的,不可靠。」說著進了臥室,關上了門。

傅博文在客廳裡茫然地站了一會兒,俯身從沙發上拿起包,緩緩地走向門口。

保姆從廚房出來,訝然道:「傅院長,這就走啊,不吃飯啊?」

傅博文冷冷地回應她:「嗯,走了,沒什麼事了。」

這時門鈴又響,傅博文拉開門,門外赫然站著楊帆。

兩個人面對面,都是一愣。

楊帆看著傅博文冷著臉走遠,思忖片刻,走了進去。

修敏齊從臥室出來,若無其事地和他打招呼:「來了。」

兩人在客廳坐下,楊帆開口道:「這次救災的搶救工作,仁合醫院在嘉林市是挑了重擔的,接診量達到那樣的密度,我們也沒有往兄弟單位推過病人,還幫傳染病醫院承擔了一部分,死亡率控制到了前所未有的低點,這是有目共睹的,當然,這主要是傅院長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只是輔助。」

「成績我是知道的,但是其他的消息我也聽到過一些。」修敏齊微瞇雙眼。

「是啊,畢竟感染還是發生了。但是在密度那樣大的情況下,消毒和無菌操作都不可能完備,介入性器材使用量大,感染也是無法避免的。」楊帆說道。

「我聽實驗室的人說,發現了E COLI的新亞型,這個你為什麼不說?」修敏齊看他一眼。

楊帆趕緊道:「我正想和您匯報,這件事啊……其實是有人想拿來做文章,借此去查介入性醫療器材。您知道的,咱們仁合進器材,少一個合格證也不敢啊。不過器材都是在正常條件下做的檢測,這次可是極端條件,無菌消毒都不完備,我們已經是為了大局,在挑戰極限了,但是院裡就是有人不顧事實,在借題發揮。」

修敏齊直截了當地問:「先鋒公司的器械在仁合的使用比例,是多少?」

楊帆被噎住了:「……確實多了點兒。」

修敏齊堅持問:「具體多少?」

楊帆支吾道:「……百分之八十以上吧。」

修敏齊點點頭:「大眾不懂什麼標準接診量,什麼檢驗合格的試驗條件,大眾一聽——感染——跟器材有關,馬上就會認為你有權錢勾當在裡面。這百分之八十,你怎麼解釋?」

「但是我跟您保證,這個質量一定沒問題。」楊帆急道。

修敏齊擺擺手:「你這個代理院長,還沒有轉正吧?」

楊帆沒說話。

修敏齊歎口氣:「你啊,能力是有的,就是和器材商走得太近了。」

楊帆點點頭:「是是是……不過,菌株已經送出去了,一旦引起上面的關注,到時候調查組下來了,鑒定器材上您不用擔心,我只是想請修老幫忙說句話,器材是合格的就好了,其他的事情,能不能就不要查了?」

修敏齊忽然問:「張淑梅的兒子,你認識吧?」

楊帆一愣:「……認識,認識啊。」

修敏齊沒有看他,獨自沉吟。

莊恕在辦公室裡剛把白大褂抖開穿上,聽到電話響起,他接起來:「喂,廖先生,有什麼消息嗎?」

「莊大夫,您送來的標本有了初步結果,確實是CRE新的亞型。」(註:E COLI是大的概念,就是大腸埃希,包括耐藥的、不耐藥的;其中超級耐藥的簡稱CRE。)

「太好了!請繼續做下去,我會抽時間到北京去,跟您一起和威廉姆斯博士開個遠程會議,他半年前也有過CRE新亞型的發現,看看是否相關。」

「這樣最好,這種菌種的研究還是早做為好,否則再有感染病例出現,那就來不及了。」

莊恕吁出了一口氣:「是啊,死亡患者最後留給我們的,都是珍貴的資料啊。」

陳紹聰剛在急診送了個病人出來,正往辦公室走,眼見一個女孩扶著另一個女孩走進來,那個女孩臉色灰白,到了護士台就趴在了檯子上。

陳紹聰上前接診,把她們帶進診室,一邊把聽診器的聽筒捂熱,詢問了姓名、年紀後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肚子疼的?」

那個女孩稱自己叫張曉涵,十九歲,有氣無力又有點猶豫地說:「今天白天,哦不是,昨、昨天晚上,快天亮的時候。」

「有嘔吐腹瀉嗎?」

她遲疑了片刻,搖搖頭。

這時楊羽拿著溫度計、血壓計走進來,瞥見她吞吞吐吐的神色,微微皺眉。

陳紹聰繼續問:「上次月經什麼時候?」

張曉涵咬了咬嘴唇,眼神躲避著支吾道:「剛……剛完,嗯,剛完。」

楊羽皺著眉上前:「量血壓。」拿著血壓帶給她纏上。

陳紹聰撩開她的衣服,露出腹部,做觸診,卻詫異地發現她的下腹部皮膚隱約有黑線,膚色暗沉,有著隱隱的斑,腹部兩側還有著淡紫紅色的紋路。

陳紹聰覺得有點奇怪,這看著分明像是妊娠剛結束的樣子呀,不由問:「你多大了?你剛說你十九歲?」

張曉涵不看他,點點頭。

陳紹聰問道:「你有沒有生育過,或者大月份流產過,小產過嗎?」

張曉涵躲避著他的眼神,哆嗦起來,突然猛地坐起,伸手推開陳紹聰,解開血壓帶往外走,邊走邊說道:「我不看了,你是當大夫還是查人隱私?」

楊羽趕緊把她解開的血壓帶收起,拉過陳紹聰:「這女孩有問題。」

陳紹聰低聲說道:「可能是剛流產過。」

「那有什麼可隱瞞的?」楊羽不解。

陪同的女孩趕緊上前扶住她,勸道:「曉涵,你都三十九℃了,還流那麼多血……不看大夫不行啊!」

張曉涵按著肚子往外走,一臉虛汗仍執拗地說:「我不看了,我沒事,咱們走。」

楊羽把手上的東西往旁邊一放,起身要追出去,陳紹聰趕緊一把拉住她:「你幹什麼呀?」

「不能讓她這樣走了。」楊羽皺眉。

「我給婦產科住院醫師趙麗打電話,讓她做做工作,你就別去了。」陳紹聰拉著她。

「她肯定有事兒,我得問問。」

「你問什麼呀?這是病人隱私,不想說很正常,你管得了嗎?」陳紹聰沒奈何地說。楊羽瞪他一眼:「你不知道我想問什麼,你別攔著我!」

「這女孩兒一看就是瞞著家裡的,你問多了不找事兒嗎?」陳紹聰怕她去惹出亂子,不肯放開,楊羽著急地拉開他:「這種事兒你不懂,你放開我!」

「你別找事兒,不想幹了是吧!」陳紹聰低聲吼道。

楊羽沒管他,衝著張曉涵大喊:「你站住!你把孩子扔哪兒了?!」

張曉涵一下子停住了。

陳紹聰懵了。楊羽一把甩開他,衝到張曉涵面前,抓著她的肩膀厲聲說:「說!你把孩子扔到哪兒了?!」

張曉涵一臉惶恐,哆嗦著看著她,腳下一軟,倒在地上。

婦產科住院醫師趙麗和一個護士來接了病人,推著張曉涵的輪床往婦產科去。

陳紹聰緊急報警:「警官您好,我是仁合醫院急診的陳紹聰,我們剛剛接診了一個產後患者,她兩小時前把初生嬰兒放在了南城區的一個公共衛生間裡……」他正說著,見楊羽已經拎著藥箱衝出了門,匆忙道:「好好好,請你們現在就去,我們也去找!」他掛了電話對護士喊了句,「跟馬主任說一聲,我和楊羽去搶救一個初生的棄嬰,讓他安排人替我!」大步朝楊羽追去。

他們兩人衝到停車場,坐上陳紹聰的車,不料陳紹聰打了幾次火,卻怎麼也打不著,急得一拍方向盤:「破玩意關鍵時刻掉鏈子……」

楊羽等不及他說的什麼找人換電瓶之類,推開車門下車,提著藥箱,發了狂般地飛奔。

身後不遠處,陳紹聰向她追過去。

兩人一直跑到南城區,楊羽衝進一間間公廁尋找,但看了五六間,都沒有發現。

楊羽焦急地問:「下一個公廁在哪?」

陳紹聰對著手機地圖看:「林大路,西邊五百米。」

楊羽剛跑出去,被陳紹聰追上拽住:「你別急,我……我已經打電話報警了,派出所會立刻派出警力搜尋的。」

楊羽繼續往前跑:「等他們找到再送到醫院,就來不及了。」

陳紹聰跟著她快走著,問:「你……你怎麼一下就確定她是產後的?」

楊羽沒有理他。

「我問你呢!我第一反應也是產後,但還有其他可能啊。你怎麼判定的?」陳紹聰追問。

楊羽直接道:「我沒判定,我是直覺。」

陳紹聰一愣,楊羽沒理他,接著跑遠,陳紹聰只能追去。

就這樣又找了兩間公廁,還是沒有。

楊羽實在跑不動了,扶著腰慢慢蹲下來。

陳紹聰趕來,想扶她,卻被推開,楊羽喘著氣,示意讓他繼續快去,別管她。

陳紹聰只好繼續往前跑。

時值盛夏,烈日當空,驕陽似火,行人在路上都打著傘。地面上蒸騰著熱氣,楊羽捂著肚子拎著藥箱,一步一步挪著,汗流浹背,疲憊不堪。

陳紹聰也是精疲力竭,滿頭是汗。汗水順著額頭流下來,讓他的視線都模糊起來,但就在模糊的視線裡,他看到前方有一間公廁。

他忙擦擦汗跑過去,站在女廁門口,累得扶著牆直喘氣。正打算進去,裡面出來一個女人和他正撞上,女人大驚,推了他一把:「你往哪兒鑽呢!」

陳紹聰被她推得一個踉蹌,衝著她的背影連連道:「對不起,對不起!」對廁所裡喊著,「沒人了吧裡面?我進來了啊!」他喊完衝了進去,在最後一格,看到了一個包裹在一件普通白襯衫裡的嬰兒,緊緊閉著眼睛。

楊羽將嬰兒放進暖箱,雙眼還有些濕潤。

兒科醫生聽心跳、呼吸,做檢查。

楊羽小心地給他下頭皮針,吊上液體。

兒科醫生直起身道:「恐怕有肺部感染。孩子家長呢?如果家長清醒,這麼小的孩子,所有檢查治療,都得監護人簽字同意啊。」

陳紹聰和楊羽對看一眼。陳紹聰道:「楊羽,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找孩子媽媽去。」他轉身要走,瞥見楊羽緊張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樣都能找回來,孩子命大,你就放心吧。」

陳紹聰和兒科醫生來到婦產科,見張曉涵躺在治療床上,吊著抗生素。

婦產科醫生趙麗給陳紹聰和兒科醫生看病歷和檢查結果:「產後感染,盆腔炎,用了二代頭孢靜脈滴注。現在情況穩定,神志清醒。」

兒科醫生轉頭對張曉涵說道:「你的孩子現在高熱、脫水,我們懷疑有肺部感染,需要進行一系列檢查、治療,你是監護人,我們需要你的授權。」

張曉涵一動不動,也不睜眼。

兒科醫生有些急,輕輕拍她肩膀:「張曉涵,你先別睡。」

張曉涵肩膀發抖,就是不睜眼。

兒科醫生和趙麗無奈地看著陳紹聰。

陳紹聰上前蹲在她身邊輕聲道:「張曉涵,我知道你醒著,我也知道你一定有困難難以解決。我們不會問你跟孩子病情無關的事情,你看,從你來了,我們就沒問過你的學校或者單位,對吧?」

張曉涵還是不動。

「哎,以後的問題,我們都可以一起想辦法,但是現在孩子需要治病,你回我句話。」陳紹聰幾乎是在懇求。

張曉涵縮成一團,用被子蓋住了頭。

陳紹聰一低頭,無奈地出了口氣。

兒科醫生著急地說道:「你就不怕這孩子死了?!你做母親的負點兒責任行不行?」

陳紹聰輕輕拉了下兒科醫生,繼續耐心地勸說:「我明白,你壓力大,你害怕面對這個孩子、面對自己的未來,你可能不敢跟父母說,怕學校或者單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麼辦,更何況是這個孩子呢?我說的對嗎?」

被子下輕輕顫抖著,張曉涵低聲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