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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但我們跳進的大海已經改變

真正的夏季,在某一年的分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不知何時開始,每一個夏天並不會真正發生些什麼,回想起來,只有炎熱將所有的日子過曝所留下的一片明晃晃的模糊。

2013年的夏天,我離開學校,在上海一家小型建築事務所實習。在那個夏天,我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颱風、夜晚的雲以及綠樹成蔭。事務所的工作十分忙碌,總是加班到深夜,獨自走回住處。颱風過境的凌晨,城市像失去戀人後空蕩蕩的心。夜裡獨自走在街道上,走在那樣空曠的雲朵之下,和雲往一個方向走。看著高高的天空高高的雲,想到自己是生活在一顆星球上,於是很高興,同時也傷感。

我被工作壓縮得像餅乾,在深夜的街道上卻不由自主地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

那年初夏,沈書枝的第一本書出版。朋友在她自己的咖啡店裡為她辦了一場小小的讀書會,在杭州,我也去了,順帶著又看了一遍良渚的建築。那裡有一座美麗洲教堂,日本建築師做的,細細的柱廊在黃昏投下安靜的影子。教堂不遠處有良渚博物院,大衛·奇普菲爾德的作品,裡面有一個方正的院子,也被柱廊嚴格界定,顯得莊重寧靜。我曾經在夏天去過那裡。

好幾年之後,朋友給我發來一張那個院子的照片,說,曾經去過這裡。

「啊?你是什麼時候去的?」

「2012年的夏天。」

「我也是2012年的夏天。」

「我去的那天後來下起傾盆大雨,照片裡能看出來一直下著雨吧?」

「我去的那天前一天下過大雨,貼面的洞石的孔隙裡全是水,摸一摸都是潮潮的。」

「說不定就是前後去的呢。」

「是啊。」

作為陌生人的我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去過同一個地方,總感覺好像是被什麼東西連接了起來,有什麼悄悄發生了一樣。

這樣的事情都會讓我高興與不捨。

那年夏天的八月我一直失眠,早晨十分睏倦地去上班,每日如此,幾近崩潰。在睡不著的夜裡重新看起了小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建築專業以外的書籍。週末去附近的季風書店,買了一本村上春樹的《且聽風吟》——很久之前看過然而又忘得乾乾淨淨的書,在深夜裡再翻看一次。來自火星深井的風似乎吹到地球表面,我覺得自己有什麼想說,卻不知道要如何表達。

如果能勝任建築師的工作的話,那大概也可以稱得上一個幸福的職業,可以從虛構開始,創造出新的世界,這個世界居然還有可能真的落地成為現實。

但我好像總是力不從心。

我無法用建築來表達我想訴說的東西,那樣好像也太為難它了。

2013年,我撿到一隻普通的黃狸貓並和它一起生活。那之後又過了一年多的時間,2014年的秋天,我上網買了差不多算是最便宜的溫莎牛頓的油畫顏料、幾隻粗製濫造的塑料畫筆、一瓶松節油以及幾張已經釘好在畫框上的劣質畫布,毫無底氣地畫下了第一張油畫。畫完之後,由於我不懂得怎麼清洗,油畫筆便很快凝固得硬邦邦的,再也無法使用。

第一張油畫畫的就是黃狸貓,長著鹿角,大約是我下意識地想將自己和它連接起來。

相遇帶給我的溫柔與哀傷揮之不去,我難以訴說,對貓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於是只好寫下來,畫下來,想用這樣的方式一一告白自己的愛和決心。

2013年我二十九歲,在那個夏天黃狸貓總是睡在地板上。我從花鳥市場買來碧綠的松枝插在花瓶裡,松針總是會慢慢落一地。我在無印良品的店裡買到一支白色的自動鉛筆,開始了寫作。

二十九歲的夏天,乾涸的顏料、睡著的小貓、遠去的男孩,相遇之後總是告別,就像生活最終將收起浪頭。

但我們跳進的大海已經改變。

有鹿

2016.4